潘明成自是明白,这一回因梁惊鸿接触北国使团,一是长了见识,对自己往后的前程大有好处,二一个也是更要紧的,因梁惊鸿,使潘府跟燕州府这位新任的知府大人,搭上了线,而这位新任知府娶的正是梁惊鸿的表姐,也就是那位叶氏夫人,如此一来,只潘府跟这位知府大人有来往,便等于搭上了梁府,于潘家极为有利。
潘府虽是望族可也就是在这燕州府,若出了燕州地界,谁还认什么潘家,更别提京城了,那是天子脚下,王公贵族朝廷重臣都数不过来,潘家就更不消提了,当初自己能去京里进学,却是动用了潘家几乎所有的门路,方能成行,也才有机会跟梁惊鸿成了同窗,其中艰难,外人无法得知。
潘明成心知,家里是对自己寄予了厚望,把整个潘氏一族的荣辱沉浮都压在了自己身上,潘明成作为潘家的子孙,亦是责无旁贷。
自小祖父便教导自己,家族兴旺子方能安身立命,凡事都要以家族为先,至于自己的个性喜好并不重要,即便明白,却一想起皎娘,仍是不忍。
想着已出了别院大门,忍不住提了一句:“这两日别院里开着园子,人来的多,万一有那不长眼的闯到后宅里去,岂非不妥。”
梁惊鸿眉头一挑道:“明成莫不是担心有人闯到后宅去,惊吓了皎娘。”
潘明成听他语气似是有些不爽,怕他多想忙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玉先生终究教导过明成,与明成有师生之份,玉先生又甚是疼爱女儿,若我不在别院还罢了,既在这儿总要略尽些心。”
梁惊鸿道:“我替皎娘多谢明成这份心意了,时候不早,知府大人那边儿还等着呢,走了。”说着,见小厮牵了自己的马过来,遂翻身上马,侧头对潘明成道:“在京里的时候,听人说明成兄骑术精湛,难得今日这个机会,不若你我比试一番,若我输了,只我府中的物件儿随你挑,若你输了。”说着顿了顿:“你书房里的那副竹石图可就归我了,如何,敢不敢跟我比试一场?”
跟着他们一起回燕州城的那几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本来跟着潘明成来这别院,便想好好的乐上几日,谁想这才一天,还没痛快呢,就散了,实在扫兴,偏偏是知府大人遣人来请梁惊鸿,自然不敢拦着,一个个从出了别院大门就没精打采的。
如今一听比试,顿时来了神儿,都知道梁惊鸿出身显贵,文武全才,文的自是不必说,这些日子在一处里饮宴诗会,已领教过了,唯有这武却不知端底,实在有些遗憾,不想今儿忽然有机会了,虽说不是比试刀剑拳脚,可骑术也是武的一部分,而且是极要紧的部分,真要是上阵杀敌,骑射可是头一位的,毕竟他们这样的出身,便真有机会打仗,也不可能是跟敌人近身肉搏的小兵,故此,骑射功夫便尤为要紧。
而梁惊鸿又是其中翘楚,有机会见识哪肯放过,纷纷叫嚷着起哄,让潘明成别怂,要是不比就认输,可丢大人了。
潘明成给这些混账王八蛋的话气笑了,心道梁惊鸿这才来了几个月,这些人就都服了,这还没比试呢,就料定了自己必输无疑,就这么看扁了自己不成,真能气死人。
不过想想梁惊鸿的本事,潘明成还真是一点儿气性都提不起来,明摆着他是故意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惦记上自己书房那副竹石图了,大约知道是自己的心头好,不好直接要,便想出了赛马的由头来。
梁惊鸿可是有名的文武全才,其中这骑射功夫更是出挑,自己刚进京的时候便听说过,从梁惊鸿十岁起,骑射比试上便从未输过,可算是声名远播,自己的骑术若跟寻常人比还成,跟梁惊鸿比,绝对是自不量力,是想不开找不自在呢。
不过,梁惊鸿话都说了出来,后面这些人起哄架秧子的,自己要是不比就认输,实在说不过去,骑术上输给梁惊鸿不算什么丢脸的事,可要是连上场都不敢,那可真是丢大人了。
想到此,咬了咬牙,亦然翻身上马,手里的马鞭一挥指向前面道:“便以城门外那颗大槐树为记,先到者赢。”话未落下,一抖缰绳,便先跑了。
后面几个人愣了一下,继而哄堂大笑,都看穿了潘明成的心思,这是怕输的太惨,耍了个小心机,不等梁惊鸿发话,先跑了。
梁惊鸿却不着急追赶,而是先交代了李顺儿几句,眼瞅着潘明成一人一骑都瞧不见了,方才拍了拍马脖子。
那马跟了梁惊鸿数年,极通人性,且回回赛马都是头一个,忽今儿有马跑到自己前头去了,早已安耐不住,从刚才便一个劲儿的抛蹄子,跃跃欲试的要冲出去。
只是碍于主人未发话,不能动,如今主人一下令,嘶鸣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嗖的冲了出去,一人一马如一道闪电般,瞬间便不见影儿了。
后面的人笑哈哈的上马追了过去,横竖都知潘明成必输无疑,不过拿竹石图当彩头寻个乐子罢了。
果然潘明成跑到一半,便被梁惊鸿一错马头超了过去,梁惊鸿那匹大黑马也真不是个好脾气的,从潘明成身边过得时候,冲自己的马打了响鼻,自己□□这匹马立马就怂了,瞬间便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下不跑了,溜达到道边儿找地上的青草吃。
任潘明成怎么挥鞭子抽都不顶用,后面的几个人赶上来,看见这情景一个个都笑岔了气,指着潘明成笑道:“你这马成精了,知道赢不了,干脆来个不出力,明成兄这回是真输惨喽,那竹石图可是明成兄的心头好,这回归惊鸿兄不得心疼死啊……”
潘明成没好气的瞪他们:“得了吧,别跟这儿说风凉话了,你们要是有能耐,你们上啊,真要是谁能赢了惊鸿兄,莫说我那副竹石图,便是我哪儿书斋里的东西,不拘字画古玩,随你们挑拣,光在这儿动嘴把式算什么本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啊。”
众人摸着鼻子嘿嘿一笑,心道,他们又不傻,明知赢不了还往前凑,不是找虐吗,再说,他们手里的东西,是入不了梁惊鸿的眼,但凡他能瞧的上,哪用比试什么赛马啊,直接送不就结了,毕竟谁不想巴结这位京城里出身显贵的公子哥呢。
潘明成哪会不知他们的心思,哼了一声,这些人真是没一个有骨头的,却也无可厚非,毕竟巴结上梁惊鸿就等于搭上了梁府,搭上梁府只要在南楚,便再不用愁什么前程,高官厚禄,搁寻常百姓是想都不敢想的,在他们这样出身的子弟来说,往往也是可望不可及的。
可若是梁府,真不叫什么事儿。
想到梁惊鸿的身份,潘明成便忍不住又想起皎娘来,便皎娘仍未出阁,她一个小户寒门之女,想攀上梁府也是绝无可能,莫说正头夫人,便是侍妾都够不上,更何况,她还是二嫁之身,便知道她跟潘复不过是担了虚名头,却也曾为人妇,梁府里怎会接受一个二嫁的妇人为媳,更何况梁惊鸿又不是梁府的旁支子弟,是正经嫡出,还是最得宠看重的一个,便自己听说过,有意与梁府攀亲的,不是朝廷重臣,便是出身显贵世族,皎娘与这些人相比有如云泥,怎可能有好结果。
越想越觉得心中愧疚,若非自己助纣为虐,帮着梁惊鸿步步算计,皎娘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虽是不得不为,到底亏了心。
想到此不免叹息一声,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总是不得安生。
却说潘明成一行人到城外约好的那颗大槐树下,只见梁惊鸿那匹大黑马,跟两个随身的小厮,梁惊鸿却不见踪影,马也没拴着,就这么让它自己在树下踢踏着来回的走,低下马头寻地上嫩嫩的青草吃。
潘明成问那小厮:“你们家六爷呢?”小厮笑眯眯的指了指旁边,潘明成看过去,见梁惊鸿正坐在不远处的茶棚子里吃茶歇脚儿呢,姿态悠闲。
见潘明成走了过来,方笑道:“你那副竹石图是我的了,咱们可得说话算话,不能反悔。”
潘明成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端起来就喝,跑了这么半天的马,真是渴了,却那茶到嘴之后,噗的又喷了出来,不禁道:“这这是什么茶,怎么又苦又涩的。”
后面那几位也都喷了,嚷嚷着难喝,便把茶棚子的老板叫了个过来:“你这茶怎么是苦的,是怕小爷们不给茶钱不成,去把你家的好茶沏一壶过来,不然仔细我们砸了你的摊子。”
那茶棚的老板脸都白了,磕磕巴巴的道:“小的摆这个茶摊是为了赚几个钱贴补家用,哪有闲钱购置好茶,这茶是山上采的野茶,虽有些苦却最是去火解渴,俺们村子里有个识文断字的先生,有见识,说这是好东西,我们家的人都喝这个,您几位瞧,我这身子骨多结实,从不生病。”
一番话说的几人都笑了:“你这老板倒真是个嘴巧的,让你这么一说,这又苦又涩的茶还成灵丹妙药了不成,不过,你也糊弄不了我们,我们这儿可有现成的大夫,惊鸿兄,你可是神医,这苦茶当真能喝?”
梁惊鸿未说话,只是把手边的大碗提起来一仰脖把碗里的残茶都喝了下去,撂下碗站了起来道:“这两日招待不周,各位且担待一二,待过些日子得了闲,惊鸿再摆酒与各位赔罪。”
众人哪里敢让他赔罪,忙站起来拱手:“惊鸿兄客气了。”
梁惊鸿拱手回礼,让小厮付了茶钱,招呼着潘明成上马进了燕州城。
众人虽羡慕潘明成能跟着梁惊鸿,却知人家本来就有同窗之谊,且潘家又是燕州府首屈一指的望族,潘明成还是潘家嫡长孙,无论家世地位都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交情也不一样,所以羡慕归羡慕,却没有不服气的。
倒是把茶棚子老板叫过来,说要把人家的苦茶都包圆买了,那老板还以为他们说笑话呢忙道:“您几位这是跟小的玩笑呢,要喝茶,小的再去沏几壶过来。”
那几个人眼睛一瞪:“谁与你玩笑,不说是好东西吗,我们几个都买了。”
茶棚老板为难的道:“可,可要是您几位把茶都买了,小的往后还怎么摆茶摊子啊,不摆摊,家里可没法过日子了。”
那个胖敦敦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来丢在桌上:“这些可够你家过日子的了吧,快着把茶包好了,小爷们还有正经事呢,谁有功夫跟你这儿蘑菇。”
那老板见了银子,眼睛一亮,笑的见牙不见眼,拿起来,在嘴里咬了咬,见是真银子,遂小心的收在怀里,去把剩下的苦茶按人头包了几包。
等这几位爷拿着走了,老板自己还在哪儿傻笑呢,琢磨以后是不是可以拓展一下茶摊子的业务,除了卖茶水还可以卖茶叶,反正这茶也是从山上采的,索性以后多采些,在茶棚子外头支个桌子摆着卖,岂不又多了一笔进项。
一会儿家去跟婆娘一说,那婆娘非乐死不行,今儿可真是该着自己发财,说起来,先头来的那位生的极俊的公子,别是财神爷下凡来点拨自己的吧,要不然怎么他一句话没说,后面那些人便不由分说的掏银子呢。
想这苦茶过去谁家当好的啊,先头也不知道能去火,只因村子里的井水有些苦咸,用这些苦茶泡了,好歹能入口,谁想竟是能换银子的宝贝,这可是条发财的道儿,不能让别人知道,不成,得赶紧回去跟家里的婆娘好好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