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儿的爹是个混不吝,她娘胡氏亦不遑多让,只知一味宠溺女儿,并不加以教导,家里又乌七八糟的不清明,方养的王云儿刁蛮任性,又自幼知道会亲上做亲,嫁进潘府,更不可一世,便是燕州府里那些有名有号的闺秀们都瞧不见眼去,以至于连个闺中的手帕交都没有,有个什么心事也没个帮她排解的,只能自己闷在心里,她这样刁蛮的性子,越闷越想不开,越想不开越觉着自己满腹委屈无处宣泄,渐渐便钻了牛角尖,生出许多恶毒心思来。
若她娘是个聪明的,便该劝解着,偏胡氏也是个糊涂人,且一知道女儿跟潘府的亲事黄了,心里先慌了,她男人是个什么角色她可清楚的紧,王家先头那点儿祖业,早都让她男人败光了,好在大姑姐嫁的好,靠着潘府这门姻亲,才保住了如今的体面日子,她如今就盼着女儿嫁过去,成了潘府嫡长房的少夫人,自己往后的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存着这样的念想,胡氏把跟潘府这门亲事当成了唯一的指望,如今这指望眼瞅黄了,哪里能干,在潘府心中惧怕自己的大姑姐的威势不敢闹,可一回到王家便揪着丈夫撒起泼来,闹得王云儿的爹恼上来,一把推开撂下一句,让她有胆去潘府闹去,撂下话便跑了,不用想也知道必是去花楼寻乐子了,胡氏一把没抓住,让丈夫跑了,只能在院子里指天指地的骂了一通。
她自然也不敢去潘府里闹,真有这个胆子,刚也不会灰溜溜的家来了,却又不甘黄了亲事,跟自己女儿说了也是白说,自己的闺女什么性子当娘的难道还不清楚吗,要真是个聪明有主意的又怎会惹了她亲姑姑的嫌。
思来想去,还是得自己的娘家兄弟是个有主意的,忙遣了小厮往胡家把自己的兄弟胡二叫了过来,这胡家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偏又赶上胡二好赌,家里先头那点儿家底儿早被胡二输光了,好在胡家离着城门不远,家里的院子又临街,胡二两口子索性把前面收拾出来,开了个酒肆,守着城门,人来人往的,便发不了大财也能够得上一家子吃穿使费。
只不过人哪有知足的,莫不是一山望着一山高,吃穿不愁了便想着发大财,更何况,胡二好赌,多少银子也不够填他这个无底洞的,手里没银子了便钻着心眼子算计别人,乌眼珠见了白银子,管它什么三亲六故,只认了银子是好的。
忽然被自己姐姐叫过来,胡二本来心里还有些不满,却一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立马就活动了,三角眼转了转便觉这是送上门的财路,这事儿要是办成了,自己从中怎么不得点儿好处。
只不过还得自己姐姐点头才行,想到此,便道:“这事儿姐姐有啥可愁的,外甥女的婚事本就从小说好了的,潘家那边忽然改了主意,必是瞧上别人了,姐姐不若去扫听扫听,瞧上了谁,咱们再想法子不就得了。”
胡氏愣了愣不禁道:“没听说瞧上谁家了啊?”
胡二道:“姐姐可真糊涂,要不是瞧上别人,这从小定下的亲事能黄的了吗,更何况,那边还是云儿的亲姑,这亲姑难道还能舍了自己亲侄女,去偏着外人,必是咱那外甥女婿,相中了谁家的姑娘,闹着要娶,家里拧不过方生出这些事来。”
胡氏正要说什么,屋里正竖着耳朵听着王云儿,猛地掀了帘子出来道:“表哥瞧上的还不是郊外别院那个狐狸精,成日有事没事儿便往哪儿跑,魂儿都被勾没了。”
别院,什么别院?胡二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
王云儿便把皎娘的事儿略说了说,胡二目光一闪:“就是郊外那个最大的园子,哎呦那园子可了不得,春天那会儿我进去过一回,光那外头的院子就大的紧,瞧着可比潘府都体面呢,听人说好像是知府大人的产业。”
王云儿这会儿倒是多了心眼,哼了一声:“什么知府大人的产业,不过就是个开药铺做买卖的,手里有几个闲银子,烧得慌,买在手里冲门面的。”
因梁惊鸿的身份非同一般,并不好对外宣扬,除了亲近的人知道底细,外头人是不知道的,只知道是京里的富家子弟来燕州做买卖,胡二自然是听说过的,故此王云儿这一说,便信了个七八分。
虽信了却仍有顾虑:“那园子瞧着可严实的紧,家丁护院的得有好几十人呢。”
王云儿瞥了瞥嘴:“平日里可常听舅舅夸口自己朋友多,个顶个的好身手,说我要是受了委屈,您给我做主,闹半天都是瞎话哄着我玩的。”
胡二倒不恼,嘿嘿一笑道:“这倒不是瞎话,只不过那些都是江湖人,不讲王法,若只是个做买卖的富户也还罢了,就怕跟官府有牵连,可就麻烦了。”
王云儿:“官府怎么了,不说不讲王法吗。”
胡二摇头:“外甥女这个你就不懂了,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便是江湖人也一样,容舅舅再去扫听扫听底细。”
王云儿:“舅舅也不用去再去扫听了,那别院的主人跟表哥有些来往,我是知道些底细,如今那主家回京去了,别院里下人也都跟了去,留下总共没几个,那狐狸精不过是个外室,能有多金贵,主家走了,难道还留下几十人伺候她一个?更何况,男人不都一个样儿,说不准已经厌烦了这一走便不回来了。”
胡二以自己看别人,便觉自己这外甥女的话倒不无道理,再说便是买卖家也是京里的买卖家,估摸早就妻妾成群了,在燕州府不过临时寻个乐子,不然若真心中在意,哪里舍得丢下自己走。
若如此,倒是一桩难得的好买卖。
想到此便道:“这事儿外甥女且莫急,待舅舅寻朋友去商议商议。”说着便起身匆匆去了。
胡氏等自己兄弟走了,忍不住有些忐忑:“上回听你不说那别院的主家是京里的一位有爵位的吗,这样的贵人咱家可惹不得,你撺掇你舅舅去,回头一个弄不好还得连累了咱们全家。”
王云儿:“他不是走了吗。”
胡氏:“你能拿得准他就不回来了?”
王云儿:“娘不是总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吗,那京里是什么地方,美人如云,他又是那样的身份地位,既走了,哪里还能回来,说到底那贱人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罢了。”这几句话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眼里尽是阴狠之色,心里琢磨着胡二若不敢下手又该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胡二倒是利落,上午从王家走的,晚半晌便回来了,神神秘秘的说事儿成了,只不过,这事儿风险大,那边人吃马喂的得动用不少好手,这边需先给银子,银子到了便动手。
胡氏一听要银子,便有些不乐意了:“哪有事没办就要银子的,多少银子啊?”
胡二伸出五个指头。
胡氏:“五两?”
胡二:“姐,您这是打发要饭花子呢,那些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干的都是打家劫舍的买卖,五两银子能请的动吗?”
胡氏:“哪是五十两?”
胡二翻了白眼:“这可是掉脑袋的营生,五十两人家能干吗,五百两银子,这还是看在你兄弟我的面子上,要不然,便是一千两也请不来这样的角色。”
胡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五百两,往哪儿弄这些银子去。”
王云儿却转头去了里屋,一阵翻箱倒柜抱出一个小箱子来,放在桌子上打开,箱子里的珠光宝气,照的屋里的都亮堂了起来。
胡二眼都直了,一直知道自己这外甥女常往潘府那边去,必有存项,却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好东西,这一匣子首饰,拿到当铺里怎么不当个千八儿的银子啊。
胡氏忙道:“你这丫头把这些拿出来做什么?”
王云儿却不理会她娘,而是把箱子合起来直接塞给胡二:“只舅舅把事儿做干净了,这些都给舅舅。”
胡二笑的见牙不见眼:“外甥女尽管放心,舅舅也给你透个底,这会儿舅舅找的可是山匪,这些兄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不会留活口。”
胡氏听了愈发心惊肉跳:“不说咱们燕州府的山匪都让知府大人上任时清缴干净了吗?”
胡二嘿嘿一乐:“这话姐姐听听罢了,历朝历代哪有真清缴干净的,不过就是一时避避风头,也给官府个面子。”
胡二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有些纳闷,他之所以认识这些人,可不是有什么交情,而是因他家在城门那边开的酒肆,常来些江湖人,有熟客,也能搭上话,其中有个汉子叫大虎,燕州城里有个相好的寡妇,隔三差五的便来,常在自家店里买酒,一来二去的便熟了,故此知道些底细。
可巧胡二今儿从王家回到酒肆,一进门便撞见了大虎,顿觉这是天赐良机,便把大虎拉到里屋去,把事儿说了,问他能不能行?
那叫大虎的正是城外的山匪,还是个小头目,这两年因官府清缴,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正愁没个生财的门路,胡二正好送上来,尤其听胡二说着就是个富人家的外室,跟官府并无干系,且这阵子主家出了远门,家丁护院的也带走了大半,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一个金屋藏娇的柔弱美人,跟几个家丁小厮,算上内院里的婆子丫头总共也不过二十几个人,又说这主家颇有家资,立马就动心了,直接应了下来,连相好哪儿都不去了,直接出城寻自己同伙商议去了。
胡二琢磨着怎么也得等个一两日方有回信,哪知大虎刚走了一个时辰便回来了,还带了男人来,跟胡二说是他们的二当家,二当家颇有些古怪,脑袋上扣了顶老大的斗笠,把整张脸都遮住了,进了屋方把斗笠拿下来,看清脸,胡二颇有些意外,这二当家生的斯文俊秀,不像土匪,倒像个读书人,只不过神情有些阴沉,二当家又问了一些那别院里的事,便开价二百两银子,接了这桩买卖,至于胡二嘴里的五百两,自然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胡二往王家这边来的时候,二当家跟大虎已在店里等着呢,胡二索性直接去了当铺,把王云儿的那箱子首饰当了八百两银子,收起了六百两银子,这才回了店里。
把二百两银子递给那位二当家,便问,何时动手?那位二当家收起银票,看了胡二一眼吐出两个字今晚,不知是不是胡二的错觉,只觉这位二当家吐出这两个字颇有些阴森,听的胡二都忍不住打了激灵,下意识看向窗外,天色已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