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烧火的男人不耐烦婆娘的八卦,高声呼喝了一声:“还不收拾桌子,只管在哪儿嚼什么舌头根子。”老板娘听的自己男人声气儿不好,便不敢再与文生茶客闲话儿,忙着转身,却见茶棚子角刚那一桌的客人,不知何时已走的,只留了茶钱在桌上。
老板娘把钱收起,抹了把桌子,忽想起刚这桌坐的茶客,是一对青年男女,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厮伺候,男人是个极斯文的读书人,身形挺拔,只可惜五官寻常了些,身后的小厮却生的个好模样,唇红齿白的,说话好听,瞧着也伶俐,叫人一见就不由打心眼里喜欢,女子带着帷帽,遮了脸瞧不清模样,不过那身边纤薄瘦弱,仿似一阵风都能吹倒了似的,就算模样生的美,也是一位病美人,老板娘先头猜着是一对小夫妻,又觉不像,两人间并无小夫妻间的那股亲密,偏偏女子又做的妇人打扮,且两人一路同行,不是夫妻还能是什么关系,刚还想着觑个空扫听扫听,不想这一转眼的功夫,人就走了,倒让老板娘一番好奇落了空,不免有些遗憾,忍不得抬头往那官道望去,瞧见刚停在棚外的那一辆青帷马车,已是行的远了,瞧方向也是往码头去的,不禁暗道,莫非这对男女跟前头迎亲的小侯爷有什么干系?
念头一起,老板娘自己都觉荒唐,那小侯爷可是什么人,后面这一对男女,瞧打扮至多便是个寻常读书人家的,跟小侯爷那等云彩尖儿上的贵人,估摸八辈子也挨不上的,再说,横竖挨不挨的上,都与自己没干系,瞎琢磨这些做甚,想着自己都摇头失笑,听得男人唤她,忙着干活儿去了。
这老板娘大约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的事当真难说,自己的胡乱瞎想没准便是真的,刚那一对男女岂止跟小侯爷有干系,那年轻的妇人可不正是小侯爷牌位上那位玉氏皎娘吗
如今皎娘已靠在马车上睡了过去,对面坐的男子,抬手在自己脸上揉了揉,便拿下了薄薄一层肉色面具,露出一张格外美的脸,若是那些燕州府的纨绔子弟在此必然认得,这张脸岂不正是梁府小侯爷特意从倚泓楼请来的台柱子南楼月吗。
见皎娘又睡了,南楼月看了旁边阿宝一眼,阿宝会意转头小声吩咐外面的车把式赶的慢些,南楼月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这腕愈发瘦削,仿似皮里便是骨,细弱的让南楼月的手指不觉更轻了些,生怕自己略一用力,这细弱的腕子便折了去。
腕间脉搏更是微弱难辨,南楼月仔细诊了好一会儿方抬起手,微微蹙眉,旁边的阿宝忍不住低声问道:“师傅,她不会死吧。”
南楼月略沉吟道:“她这身子本就有不足之症,便精心调养,亦不能保她平安无虞,加之曾小产,未待调养却又有了身孕,以致如今气血亏的太过,偏她这样的身子,又受不住大补之物,虚亏不能补,却还要养胎,正是雪上加霜。”
阿宝不免有些急:“那她岂不是活不成了。”
南楼月:“这倒也不一定,人活在世上,说到底不过精气神罢了,便是那身子康健的,非要求死也是活不成的,换言之,身子再糟,若一心要活,未必没有生机。”
阿宝听了,脸色都暗了下去:“照师傅说的这般,她不是死定了吗,遭遇了那些境遇,哪里还想活着,想来恨不能一死了之趁早解脱呢。”
南楼月却摇头:“若她一心求死,也活不到今日了,有道是为母则刚,想来正是腹中胎儿让她撑到了今日。”
阿宝越听越有些迷糊起来:“师傅的意思她能活?可她这样弱的身子,能生养孩子吗。”
南楼月未说话,心里却知,虽有生机,到底还要看命数,毕竟生子与妇人而言,如过鬼门关,便那些康健的妇人都不一定能不能保住命,更何况她这般虚弱,只是此时担心这些为时过早,毕竟先得顾眼前。
南楼月心中清楚,皎娘既能跟着自己到这会儿,便是想着活的,而今日自己特意带她来城外,也是想让她自己选择,毕竟这些日子梁小侯爷的所作所为,整个燕州府的百姓都觉小侯爷是个难得的痴心人,便南楼月自己也未想到,梁惊鸿那样的身份地位,竟执意娶皎娘灵牌进门,要知道梁府可不是寻常门第,那是忠勇侯府,南楚最煊赫的世家大族,可见他的确是一片真心,若皎娘愿意,相认了入侯府倒也顺理成章,却刚在茶棚之中,自己暗暗忖度皎娘神色,眼见梁惊鸿抱着灵牌过去,并未有丝毫变化,只当没瞧见那迎亲的队伍,竟打定主意宁可跟着自己这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也不乐意去做侯府的夫人,可见再不愿回头,既如此,只当重活过一世罢,也省却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