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儿子与状元郎交情莫逆,可交情再好也抵不过嫡亲的姐姐啊,况皎娘与他这兄弟的情份比旁的姐弟更为亲厚,当年惊鸿在燕州城闹了那么一场,冲冠一怒之下,平了燕州府方圆百里内的山匪,又执意娶了皎娘灵牌入府,自此昔年间惊才绝艳风流倜傥的梁六爷便成了如今深入简出,守着个冰冷灵位的痴心人,这些大多人看来或许会赞一句小侯爷多情,感叹皎娘夭寿短命无福消受这样的尊荣富贵。
冬郎却并非大多数人,他是皎娘一娘同胞的兄弟,自小亲厚,况,冬郎亦不是外面的人,外面人看的不过是热闹罢了,就如看戏听书一般,叹一声赞一句也就过去了,而冬郎却是戏中人,以冬郎的才智,当年那些事如何能瞒的过他去,当年未闹并不代表就认了。
若果真认了,当年也不会毅然决然的辞了梁府家学,搬去玉佛寺,听儿子说惊鸿去过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过后人是不去了,只逢年过节让李顺儿送银子东西过去,每每怎么送去的便怎么退回来,即便如此这边仍旧送,那边依旧退,纠缠了几年,直到去岁冬郎中了金榜,点了状元,皇上赐了府邸,搬出玉佛寺,两边才算断了,说到底就是惊鸿认这个小舅子,可小舅子却不认他这姐夫。
甚至心里还恨着这个姐夫,毕竟若不是这个姐夫起了色心硬是横插了一杠子,皎娘即便身子弱,却不至于遭那样的横祸而死于非命,之前冬郎这个兄弟年纪小,又无权无势,护不住亲姐,才由着人欺负了,若换了如今,此事必不能善了。
叶氏越想越有些心惊肉跳,五年前那样糟心的境况,她可不想再经历,提心吊胆了一个月,听闻梁惊鸿从南边回来了,叶氏特意去侯府走了一趟,听老太君正指天怨地的叹息自己不知哪辈子修下这么个小冤家,怎么就不让她老人家消停消停呢,拉着叶氏的手埋怨道:“若是人活着还罢了,管她是平民小户的出身,还是嫁过人的,只惊鸿乐意,怎么都能应了他,便梁府的列祖列宗怪罪,也有我这老婆子给他搪了,可这人都死了,人死灯灭,惊鸿再不甘愿也活不过来了,他才多大年纪,难道就这么着守着个死人的灵牌过一辈子,若由他这么下去我梁府嫡脉岂非要断子绝孙了。”
梁府虽并非惊鸿这一个房头,可他是嫡支长孙,前头五位爷都是堂叔伯的,若惊鸿膝下没有子嗣,这侯府的嫡支就算断了,便能过继一个,到底不是亲生的,老太君跟娘娘也正忧心此事,只不过,听了老太君的话,叶氏心下亦是苦笑不已,便如老太君所言,就算皎娘人活着,那孱弱的身子骨,怕也是无法生养,为侯府延续香火的。
说起来当年皎娘跟惊鸿两人虽说算不得恩爱,后来那些日子却也和谐安稳,自己从旁瞧着,皎娘的意思已是有些认了,可惜那一碗落胎药下去,又生分起来,追究起因便是皎娘的身子不宜生养,惊鸿怕因腹中胎儿断送了皎娘的性命,方下了那样的狠心,只是事情未说清,两人因此生了嫌隙,加之后面一桩事跟着一桩事,也不得机会解释了。
虽心中苦笑,却也没必要说明白,图惹老太君忧心,只得打叠出宽心之语好生劝慰了一番,方回了府。
刚迈进府门迎头正撞上儿子风风火火的往外跑,叶氏忙唤住了他,抬头瞧了瞧天色不禁道:“
眼瞅天都快黑了,还往外跑什么?”说着想起什么,脸色一沉:“莫不是又要去什么花楼妓馆荒唐胡闹去。”
周子瑜见亲娘脸色沉了,颇有些无奈:“您可真是,跟您解释多少回了,我那不是荒唐胡闹,是正经的谈生意,去的也不是花楼妓馆,是明月楼。”
叶氏未嫁前在京里很住过些年,哪里会不知明月楼是什么所在,那是京里赫赫有名的销金窟,举凡能去的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可靠不上前儿,并非什么青楼妓馆,只不过叶氏如今听不得明字,想那燕州府的明楼便是仿着京里的明月楼盖的,虽规模名声上差的远,却也正是因那燕州府明楼的一场灯会才引出这么多事情来,故此,一听明月楼这三个字,叶氏便不觉皱眉,任儿子解释多少回都不顶用。
不过,她也知道儿子谈生意免不了去这些地方,说起做生意,叶氏下意识往府里望了一眼。
大约知道母亲的心思,周子瑜道:“母亲放心,昨儿北国的使团进京了,父亲如今在礼部任职,只怕要忙上一阵子。”语气颇为庆幸。
叶氏白了儿子一眼:“你若正经读书考个功名,何至如此。”
周子瑜顿时苦了脸:“母亲,您这话说的,我难道不想跟冬郎一般金榜题名,考个状元回来给咱周家光宗耀祖啊,可您儿子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我是看一眼就犯困,倒是那账本子一翻开,您儿子我就精神百倍,不用学,一瞧就会,生意也是,不是有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我做好生意,多给咱家赚些家产银子,如此,父亲也便不会当贪官了,将来步步高升,封侯拜相的不一样为咱周家光宗耀祖了吗。”
一番歪理说的叶氏哭笑不得,伸手锤了他一下:“只管胡说八道什么,你父亲不过一个四品,哪里能封侯拜相,你想做生意便去做,哪里来的这么多借口。”
周子瑜嘿嘿笑,心知母亲是最疼自己的,嘴上数落着自己,心里却支持自己,不然自己这生意也做不起来啊,只不过父亲那儿即便没辙认了,却总还是过不去,见了自己便闷气,周子瑜也能理解父亲,他爹寒门贵子,志向远大,成功了自然也想如此要求儿子,偏生自己不喜读书兼胸无大志,不想封候拜将,只想家财万贯,父亲恼过之后,除了憋闷着自己生气也无他法了。
叶氏看着儿子嘻嘻笑的没心没肺,直摇头,伸手帮他正了正腰上的玉佩流苏道:“你不愿读书考功名也罢了,只是你这年纪可不小了,亲事却不能拖了。”
周子瑜听母亲提起亲事,暗叫不妙,忙道:“还早,还早呢。”
叶氏没好气的道:“早什么早,都快二十了。”
周子瑜嘟囔了一句:“二十怎么了,冬郎跟我一般大,不也还没娶媳妇吗,我着的哪门子急。”
叶氏听他提起冬郎,倒微微一怔:“状元郎年轻有为,又得圣心,论说那些媒婆子还不把状元府的门槛踏破了啊。”
周子瑜笑的直打跌:“媒婆子倒是乌泱泱去了一大帮,可都被挡在了府门外,冬郎传了话出去,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没有自己应承的理儿,那些媒婆子总不能往燕州府去,寻玉家二老。”
叶氏听了不免失笑,心道,这样的借口只怕也用不多久。
周子瑜忽想起什么道:“最近冬郎也顾不上这些,北国的使团来了,皇上钦点了他陪侍,想来明儿开始就不得空了,今儿蓝兄特意在府中设宴,我得赶早过去,若迟了岂不失礼。”
叶氏自然知道他说的蓝兄正是玉生烟的大老板,说起来当真是世事难料,当年冬郎进京入梁府家学读书,跟儿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却又不知两人怎么结交了玉生烟的大老板,以至于儿子终下决心弃科举跑去做生意了,却也做的有声有色。
要知道这玉生烟的大老板虽说无功无名的却并非寻常人物,京中世族大家的家主都与他有来往,这样的人竟与儿子和冬郎结交,属实一桩奇事,要知道当年子瑜不过是依附梁府家学的亲戚,冬郎更是出身寒微,那蓝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五年前自然不知冬郎能高中状元,却为何肯折节下交两个不到十五的少年呢,此事令叶氏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再问,周子瑜却仿佛怕母亲再说教,忙着打了招呼,便跑了,等叶氏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儿子的影儿,只得摇摇头,吩咐小厮们快跟过去,至于亲事,儿子刚不也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冬郎的爹娘不在跟前暂且拖一拖,子瑜的爹娘可在呢,那自己便替他做个主。
不提叶氏操持儿子婚事,却说周子瑜刚下车,迈进玉生烟的院子,忽觉身上有些冷飕飕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扭头跟旺儿道:“刚是不是有阵儿凉风,我怎么觉着冷飕飕的。”
旺儿不禁往天上望了望,春日晴好,和风徐徐,吹在身上一阵阵的暖哄哄的,哪来的冷风,可少爷说有自然就有,眨了眨眼道:“大约是那边石头洞子里吹过来的,要不奴才给少爷再拿件儿厚些的斗篷来。”
周子瑜瞪了他一眼:“这都四月过了,还穿厚斗篷,你当你家少爷我是发疟子不成。”
旺儿挠挠头嘿嘿笑道:“春捂秋冻吗。”
周子瑜没功夫跟他逗闲嗑子,见前面蓝家的管家蓝七迎了过来,遂迈脚往前走着问:“冬郎可到了?”
蓝七恭声行了礼方道:“状元公刚到不大会儿,跟您前后脚,这会儿正在琳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