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进了门,跟看门的哑伯打了手势示意他关门上栓,他自己脚步匆匆绕过福寿绵长的影壁往内院里去了,这宅院不大,只前后两进,收拾的雅致温馨,先头师傅原是想买个大的,却被师娘拦了,说家里人不多,够住就好,大了住的空落落反倒显得荒凉,师傅听了便置下了这处院子,一家人收拾收拾搬了进来。
从穿堂过去便是内院,内院方方正正,有棵老杏树,也不知多少年了,那树干足有合抱粗,长得枝繁叶茂,若是二月间,杏花开的满枝满树,远远看去密密匝匝落雪堆云一般,霎时惊艳,可惜如今已近五月,花早落了,只剩那一颗颗青沥沥的杏子,嵌在乌枝翠叶间,圆溜溜生的可爱,等这青杏子变的黄澄澄,便能吃了,酸酸甜甜极好吃。
阿宝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心知这时候的杏子可吃不得,真要入了嘴能酸死个人,目光渐次从那枝桠上移开落在树下,树下有个胖墩墩的小人儿,穿着一件苏绣杭绸大红万寿长春的衣裳,越发趁的那张小脸儿粉妆玉琢的好看,他正仰着脑袋,伸出胖胖白白的小手,指着树枝,红嘟嘟的小嘴里数着,七,八,九,十,十,十,一,二数到十大约不知怎么往下数了,便又从头开始数起来,声音虽然稚声稚气的却极清脆,宛如那枝头的黄鹂鸟一般好听,比他们倚泓楼新近那些小徒弟可强多了,只可惜,这小人儿是不可能入他们这一行的。
那小人儿数了几遍也没数清楚,便觉无趣起来,眼珠子一转瞥见了阿宝,乌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踢踢踏踏跑了过来,一下就扑到了阿宝怀里:“阿宝哥哥,阿宝哥哥,我的糖,我的糖……”
小家伙一要糖,阿宝方想起来,因遇到那一行人自己回来的匆忙,竟是忘了再去一趟糖铺子,如今小家伙儿眼巴巴的盯着自己要糖,可怎么好,若说没有,小家伙肯定失望,那小模样自己实在受不住,忽想起什么,往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个手串来道:“阿宝哥哥今儿出来的匆忙,忘了小寿儿的糖,这手串先赔给小寿儿,明儿一早阿宝哥就去给小寿儿买双倍的糖来好不好?”
小寿儿瘪了瘪小嘴,虽说心里有些不满意,可眼睛一落到那手串儿上,立刻便移不开了,手串是用红宝石串的,每一颗红宝石都有龙眼大,圆滚滚流光溢彩,好看之极。
小孩子本就喜欢这样亮晶晶的东西,哪能禁得住诱惑,更何况阿宝还应了自己明儿买双倍的糖,小心思里略掂量了一下,便立马点了脑袋。
阿宝暗松了口气,便把那手串戴到了小人儿的手腕上,可小家伙人小手腕细,哪里戴的住,绕了两圈也是勉强挂住,小家伙却不管,得了好东西,冲着阿宝露出个大大的笑,那笑灿烂如夏日朝阳,阿宝喜欢的不行,弯腰把小家伙抱了起来转圈圈,小家伙更是笑的咯咯的。
一大一小嘻嘻哈哈正玩着,那边儿小厨房里走出个年轻妇人,妇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年纪,容貌极美,身姿纤瘦颇有羸弱之态,却更显袅娜,通身上下自有一番难以言说的风情,不是皎娘又是何人。
而小家伙正是皎娘九死一生险之又险方生下的儿子,因得之不易,盼着他长命百岁福寿绵长,故此起了寿儿的名儿。
小寿儿一见娘亲来了,忙从阿宝身上下去,蹬蹬的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嚷嚷:“娘亲,娘亲,你看阿宝给我的串子好不好看?”
到了皎娘跟前儿,却并不往她身上扑,而是站住身子,举起自己雪白的手腕子来,献宝一样让皎娘瞧,只他人小,手腕子细,力气更小,那手串子有些份量,小家伙儿举的颇有些费劲儿。
皎娘接住儿子的手腕笑着点头:“当真好看。”小家伙一双大眼立时笑的弯弯,三两下把手腕上的串子屯下来,硬是往美妇人手上套,惦着脚套了两下才套上,歪着脑袋瞧了瞧,点点头,认真的道:“这个给娘,娘戴着才好看。”
皎娘跟阿宝都是一呆,继而都笑了起来,阿宝走过来点了点小家伙的额头道:“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小家伙眨眨眼一脸疑惑:“什么叫借花献佛啊?”
阿宝被他问的一愣,挠挠头不知怎么跟小孩子解释这个,对于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来说,这个词儿着实晦涩了些,却听那边西厢里一年轻男子走出来道:“借花献佛就是你拿着阿宝给你的手串送了你娘亲戴。”
小家伙欢喜的小脸都亮了,三两步便扑了过去,直扑进男子怀中脆生生喊了声爹爹,而这被他叫爹爹的男子生的俊眉秀目,正是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倚泓楼头牌红倌人南楼月。
南楼月一把接住小家伙把他抱了起来,看向阿宝笑着打趣儿:“你莫不是闻着味回来的。”
阿宝听了脸色一喜,鼻子抽了抽,嗅到那熟悉的香甜味道,顿时欢喜道:“师娘做了茯苓糕。”
皎娘笑着点头柔声道:“这便该起锅了。”说着转身又进厨房去。
阿宝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师娘的茯苓糕软糯香甜,可比外头点心铺子里卖的强远了,说起来师娘的厨艺当真是好,只可惜身子弱,不能劳累,偶尔才能下厨做些小吃食,便如此,也把自己的胃口养刁了,寻常街面儿上的吃食都入不得口了。
待皎娘端着茯苓糕出来,见树下桌旁,阿宝跟小家伙儿已然排排坐好,眼巴巴盯着自己手里的托盘瞧,一副垂涎欲滴的谗样儿,皎娘不觉莞尔,把盘子放到桌上,又让方婆子把灶房里熬的银耳汤端来,让他们就着吃,免得噎着。
皎娘却另拿了个小碟装了两块茯苓糕,推到南楼月跟前儿,南楼月冲她笑了笑,捏了一块,他一贯不大爱吃这些甜食,又不忍拂了皎娘的好意。
目光落在皎娘的手腕上,微微一闪,皎娘自来身子弱,腕子也纤细,如今映着那一串红透透的手串,却愈发赛雪欺霜,当真美的不可方物,也难怪那位放不下了这一晃已是五年,终究是藏不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