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梁惊鸿走了,周子瑜忙钻进车中,有些期期艾艾的道:“我表舅这个人你也知道,自小就是霸王性子,这些年你又跟他事事拧着来,难免说话不中听些,你只当什么都没听着,横竖他也只是嘴上说的难听些罢了,不会真做什么的,毕竟……”说着却顿了顿,有点儿不敢提皎娘,生怕刺激到冬郎。
不想自己再说什么也挡不住冬郎的气愤,恨声道:“他什么意思,子瑜你说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还有脸提我阿姐,我阿姐都让他害死了,还能活过来不成,他是想让我阿姐在地下都不安生吗。”
周子瑜就怕冬郎这样,其实冬郎性子极好,从不与人生气,是个难得的好脾气,可好脾气的对象却不包括表舅,皎娘的死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刺在心里整整五年之久,早已入骨入髓,莫说拔就是碰都不能碰一下,一碰便痛彻心扉。
其实刚梁惊鸿说的那几句话,周子瑜也没听太明白,大致意思却能理解,话说的难听归难听,仔细一品却处处留着余地呢,就如这些年,谁都知道小侯爷不待见冬郎,可也没见把冬郎怎么着啊。
就算冬郎状元及第,得圣上赏识,到底才入仕为官,资历尚浅,若小侯爷想收拾冬郎,还不是抬抬手的事,甚至根本不用亲自动手,稍微透出些点儿不爽状元郎的意思,有的是人争前恐后的代劳,官场是什么地儿,庙堂上都是什么人,真要没根没叶的寒门子弟,纵然高中金榜平步青云,想站稳了步步高升也难的紧。
旁人且不说,只说自家老子,周家再不济祖上也有过当官的,就算后来败落,却也算不上彻头彻尾的寒门,即便如此当年老爹高中之后,不一样娶了出身叶家的母亲吗,所求的不过就是借着叶家靠上侯府这颗大树罢了。
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朝中有人好做官,若非跟侯府攀上了亲戚,老爹的仕途又怎会如此一帆风顺,就算官声清廉,政绩斐然,能从一州知府直接升任礼部侍郎的,自南楚立朝至今也没几位,要知道进了六部就是朝廷大员,再熬上几年,说不准便能入阁,那自家老爹这辈子就算成了,要说这里没有侯府助力,搁谁也不信啊。
只是官场上都是人精,深知什么该说,什么绝不能提,再说就算侯府帮忙说了话,也得皇上点头才能成事,圣上有意提拔,谁敢逆着圣心,不是找死吗。
以自家老爹一路顺畅的仕途就能知道冬郎何能一朝金榜便成了天子宠臣,说到底还是皇上给侯府体面,自然,冬郎才能卓绝,可南楚有多少才能卓绝的才子,每三年便是朝廷大考,那三甲榜上哪个不是惊才绝艳之辈,纵有皇上看重赏识的,也没见谁一下便当上宠臣的。
这些事自己明白,蓝琠也明白,冬郎如此聪明,岂会不明白,只不过因他阿姐的死,心里恨极了小侯爷,不愿去深想这些罢了。
他不想不代表这些事就不存在,怎么也是亲戚,就算厌憎彼此,也没必要事事针锋相对,要是斗得过也还罢了,明知斗不过还往前上不是犯傻吗,自己犯了傻还给别人看了笑话,何必呢。
想到此,忍不住劝道:“冬郎,你要知道我表舅这个小侯爷可不是随便叫的,他是侯府嫡长孙,从落生那天起就是要承爵位的,因梁家在南楚功勋彪炳,忠勇侯府这爵位可不止贵重,还世袭罔替,据闻□□曾亲口许诺,只要南楚不亡,梁家便公侯万代。”
冬郎木木的开口:“你说这些是提醒我永远不能给我阿姐报仇了吗。”
周子瑜长叹了口气:“冬郎你如此一个聪明人,怎的这件事就偏想不明白了,你想想小侯爷当初可是正儿八经上了请婚的折子,要知道当时你阿姐已经没了,他娶的只是灵位,而侯府嫡长一支,能承爵的只他一个,就算以后他承了爵位续一位夫人进门,你姐也占了正妻之位,只不过你阿姐无子,若不然,日后也是要承爵的,这侯府正妻之位干系爵位就相当于干系了家族荣衰,便侯府的人想得开,不在意家族运势,那些指望着侯府的枝枝脉脉能答应吗,故此,小侯爷这折子一上,相当于得罪了全族上下,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大的风波。”
冬郎:“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周子瑜:“我是看着着急,你也知道我可没有我师傅那样的涵养,明明看着着急却不开口,本来还盼着你自己想明白,可这都五年了你却还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你也不想想,梁惊鸿什么身份地位,他若真如你所想,对你阿姐不好,又怎会在你阿姐死后请婚,执意娶了你姐的牌位进府。”
冬郎却冷笑了几声:“照你的话,他用那样龌龊的手段逼迫我阿姐屈从,是对我阿姐好?还是说他把我阿姐囚在别院中,被山匪杀害,是对我阿姐好,至于他娶我姐的牌位却更可憎,我阿姐那样清白的一人毁在他手里也就罢了,就连死了也摆脱不得,你觉得这是对我阿姐好吗?”说到后来,声音虽大,却满脸通红,几乎目眦欲裂,整个人愤怒之极,如一头困兽。
见冬郎这样儿,周子瑜都想抽自己一巴掌,不都忍五年了吗,怎么就忍不住非要说出来呢,还偏偏选在了这个当口,今儿冬郎可是连着被小侯爷刺激了两回,自己这时候劝他,不吝于火上浇油。
想到此,忙道:“那个你别恼啊,我这不是看着着急吗。”
见冬郎稍稍冷静了一些,又忍不住道:“再说,就算你阿姐真受了委屈,怎知你姐就想你为她报仇,说到底这男女之间的爱恨,外人如何能体会,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就算你是嫡亲的兄弟,也不好替她做什么,更何况,你想怎么报仇,想杀了他?且不说他身边有多少高手侍卫,就算你跟他一对一的单打独斗,能杀的了吗,要说扳倒侯府,那就更难了,□□都许了他梁家公侯万代,你一个新科状元能扳倒这样的侯府吗,你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参他,可你又能参他什么,这几年他几乎不大出门,品性也并无瑕疵,若翻前账,倒是能参他一个依仗权势强抢你姐,可如今你阿姐,玉氏大娘子的名位已进了梁氏族谱,你再参他,到了皇上跟前儿也不过当你们姐夫跟小舅子之间闹着玩呢,不止不会惩戒,或许还会劝和,所以说,你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何苦来的。”
就如周子瑜所说,他都能想明白的事,冬郎又怎会不知,只不过一想到阿姐为了自己受尽委屈折磨,他就恨,恨梁惊鸿也恨自己,恨梁惊鸿见色起意胡作非为,更恨自己为何非要来京城进学考功名,若他不进学不考功名,留在燕州府做个蒙学先生或走街串巷的货郎,哪怕种地的农夫也好,就算日子清苦,不能光宗耀祖,至少阿姐活着,自己能时常去瞧阿姐。
如今呢,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又去何处找寻?冬郎其实心里明白的,只是掩耳盗铃的不想理会罢了,今儿被子瑜当面点破,又气又愤又悔又恨……种种情绪裹成一股火气,蹭的往上冲,忽的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去,隐约听见子瑜慌乱的声音:“快,快,回府,同贵儿你别跟着了,快去太医院,不,不行,太医院那些人最是势利,你去了,怕是不买账,去蓝府找我师傅,他跟太医院的院判刘宝生有交情……”
周子瑜本来想着,借此机会把事儿捅破,或许冬郎就想开了也不一定,毕竟都是亲戚,总这么剑拔弩张的算怎么回事儿呢,更何况如今冬郎得圣上看重,跟小侯爷同朝为官,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避也避不开呀,若是每次见了都跟仇人似的,岂非让别人看了笑话。
哪知,冬郎如此气性大,竟然直接晕了,抬回府,太医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折腾了一溜够才醒过来,人是醒了却整个人呆愣愣的,像是七魂少了三魄,为此,蓝琠把子瑜好一顿数落,可周子瑜也冤啊,他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好不好。
周子瑜颇有些郁闷的回了家,问了管家知道老爹没家来,方松了口气,往上房来给他娘问安。
看见儿子叶氏夫人颇有些稀奇:“怎的这个时辰就家来了?”
周子瑜不满的道:“让您说的我好像成日不着家似的。”
叶氏夫人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非我还冤枉你了不成,你说说自打我跟你父亲进京,你在府中待过几日,不是出去应酬吃酒,便是长在状元府里,若非知道你是我亲生的,差点以为你改了姓玉呢。”
周子瑜郁闷的道:“我可不姓玉,姓玉的都是拧种,认准了一条道,哪怕是瞎道也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叶氏夫人微微一愣,打量儿子,见他神色不对,不禁道:“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这是打架了不成。”
周子瑜:“您老当我们还是小孩子呢,就算五年前我们也没打过架啊,就是今儿去玉佛寺散心,可巧在山脚下碰上了表舅,见两人闹得僵,我便嘴快的劝了几句,谁想把冬郎气晕了。”
叶氏唬了一跳:“怎会晕了,可请了太医诊治?”
周子瑜点头:“请了太医院的刘宝生,扎几针吐了口黑血人就醒了,刘宝生说是郁结已久,加之急怒攻心,一时血气上头。”
叶氏这才松了口气,不禁数落儿子:“你也是,既知他的心病,何必还拿话刺他。”
周子瑜冤的不行:“哪是我刺的,还不是表舅,往常就算碰上,只当没瞧见便过去了,也不知今儿怎了,竟跟冬郎搭起了话,我表舅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对上冬郎哪有什么好话,两人又彼此看不顺眼,针尖对麦芒,哪能有个好儿,这不就闹成了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