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皎娘待叶氏走了之后,愣了好半晌儿,心中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冬郎终究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为玉家光耀了门庭,以他的才学往后必会前程似锦,一展抱负,自己也该放心了,忧的是自己,这五年后又活了回来,且不说自己怎么面对梁惊鸿,就说寿儿那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自出生寿儿就认定了南楼月是爹,这忽然又冒出来一个,算怎么回事呢,五年前那些恩怨如何能跟个小孩子说明白。
皎娘这儿正发愁呢,李顺儿蹬蹬的跑了进来,躬身道:“大娘子,宫里的刘公公来了,皇后娘娘召您跟小公子进宫。”
皎娘脸色一白,李顺儿见她神色不对,忙道:“大娘子不必忧虑,皇后娘娘虽贵为国母却极慈和。”
皎娘心知到了如今,这一关无论如何也是避不过的,便点头道:“既如此,那就去,不过我一个寒门出身的妇人不知宫中规矩,只怕行差踏错了,娘娘怪罪。”
李顺儿道:“这个大娘子倒不用担心,奴才刚去玉佛寺接了韩妈妈回来,韩妈妈是侯府老人,有她跟着大娘子,断不会出错。”
皎娘不觉一喜:“韩妈妈在哪儿?”
话音刚落,韩妈妈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数个婆子,人人手里一个托盘,像是衣饰之物,韩妈妈进来便要跪下磕头,皎娘忙几步上前搀住了她:“您这是做什么,当年在燕州府劳您老照顾,汤药茶食莫不精心,当年皎娘便当您老是家中的长辈,哪里能受您的礼。”
韩妈妈听她这话心中一暖,在燕州的日子虽不长,可自己跟皎娘投了缘,平日里处的格外亲近,真没拿她当外人,也正因如此,当年那样的大火之后,韩妈妈一直在玉佛寺里诵经念佛,寄望佛祖能庇佑皎娘平安,果真佛祖显灵,她真好好的活回来了。
韩妈妈忍不住抬头去瞧皎娘,见她眉眼如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当真显灵了,大娘子当真好生生的。
皎娘心中酸涩,眼角潮润哽咽着点点头道:“劳您老惦记是皎娘的不是。”
韩妈妈:“大娘子好就好,好就好。”
李顺儿生怕两人一说起话来,就没个完忙道:“韩妈妈,刘公公还在外头候着呢。”
韩妈妈这才想起正事来,忙让那些婆子上前,亲自侍奉着给皎娘更衣,一边帮她更衣一边细细把宫里的规矩说与她听,皎娘暗暗记在心上,皎娘出身寒门,家里往上倒几辈子都没有当官的,故此对于这些官服品阶并不知晓,只是觉得这身衣裳穿在身上颇为繁杂,竟是一层又一层,她都记不得穿了几层。
耳边听着韩妈妈低声安慰她:“宫里虽说规矩大,可咱们皇后娘娘却是个好性子,当年未嫁的时候,最疼的便是六爷,便瞧在六爷的面子上,想也不会难为大娘子的,更何况还有咱们哥儿呢。”
提到寿儿皎娘倒未想到这孩子竟是个不认生的,也或许孩子最知谁疼他对他好,故此进来不一会儿便跟韩妈妈熟络起来,小嘴又甜,一口一个婆婆,婆婆叫的别提多亲了,把韩妈妈稀罕的不行,皎娘在旁边瞧着也欢喜。
收拾妥当,出了别院,一辆马车停在二门外,后面有护卫跟随,车旁站了一个白面无须的内侍,瞧年纪也就二十上下,噙着恭谨的笑意,微微躬身:“奴才刘住儿给大娘子请安。”
皎娘心知这些内侍虽是奴才却连朝中大臣都不敢怠慢,忙道:“刘公公客气了。”
见过礼,刘住儿略抬头瞄了这位一眼,不是他没规矩,是实在心里好奇,自然小侯爷闹得这场事,自己在万岁爷跟前儿当差自然一清二楚,故此深知这两国和亲的内幕,便是这位,这事儿便自己知道底细,都觉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天下间真有死了五年又活过来的人呢。
可就真活了,自五年前小侯爷闹了一场执意娶了灵牌进府,这位玉娘子的大名可就传开了,毕竟能让风流倜傥对美色一贯不假辞色的小侯爷痴情至此,那得是什么样的仙女啊,尤其这位可还是状元郎的亲姐姐呢,这这曲里拐弯的故事简直比那戏本子上唱的还精彩,也正因此,刘住才抢了这个差事,就是想赶着前头来瞧瞧这位玉娘子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这一瞧倒有些出乎意料,这位玉娘子美是美,可要说倾国倾城就有些夸张了,不过却独有一股子别的女子没有的娇柔之美,要说娇柔的美人宫里也不少见,可若找出一位跟这玉娘子一样浑然天成不造作却不易,所以说,这位玉娘子胜的不是容貌而是这股子天生娇柔的韵味,活脱脱一个病西施,举凡男人都稀罕这种美人,也难怪小侯爷这么难舍难忘的了。
感觉有道目光盯着自己,刘柱忽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下意识往下瞧,正对上寿儿那双好奇的眸子,这对乌黑发亮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让他觉得格外熟悉,再瞧眉眼儿,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号的小侯爷,刘柱儿顿时有些懵圈,心道不说是抱养的吗,怎么长得跟小侯爷这么像呢,莫非是刻意寻的,不能啊,往哪儿去找这么像的呢,小侯爷那张俊脸可不是随便大街上就能找着的。
大约是从未见过内侍,寿儿瞧着稀罕,故此眼睛直溜溜盯着刘柱儿瞧,瞧得刘柱儿一阵阵紧张,他可亲眼见过小侯爷七八岁时什么样儿,那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别说宫里的太监了,龙子凤孙招惹了一眼都照揍不误,虽说这位小祖宗还没长到七八岁,可这盯着自己的目光,刘柱儿深觉不妙。
想着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忙躬身道:“奴才刘柱儿见过小公子。”
寿儿看了看他,想起娘亲刚说的话,便也道:“刘公公客气了。”他这句大人话一出口,引得周围人都忍不住想笑,却碍于刘柱儿只得憋了回去。
刘柱儿可不敢惹这小祖宗,忙道:“请大娘子跟小公子快上车,娘娘哪儿还等着呢。”
即便有韩妈妈安慰,皎娘心中也不免忐忑,尤其跟着刘公公沿着宫道进去,那一进进巍峨庄严的殿宇,让她大气都不敢出,却一低头见寿儿并无惧意,仿似对这皇宫还很是好奇,不时的往两边瞧瞧,有一搭无一搭的问刘柱儿,这边是什么殿,那边是干什么的等等……
这位刘公公倒是个好脾气的,只寿儿问的都答的事无巨细,甚至还主动给寿儿介绍,有寿儿这小家伙叽叽喳喳的,皎娘心里倒安稳了,不免感叹,自己竟然还不如个小孩子,也或许这是天生的。
此时坤宁宫中不止皇后娘娘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封君,正是侯府的老太君,老太君是得了信儿匆忙进宫来寻皇后娘娘讨主意的,万不能小六儿把这事儿做成了,五年前依着他是没法子,可这子嗣传承的大事,却由不得他胡来。
皇后生怕老太君气出个好歹来,忙劝道:“您老放心,皇上也说了,旁的事能由着小六儿,这件事断不会应他,只是小六儿的性子您老也知道,认准了的八匹马也拉不回头。”
老太君叹了口气,手里拐杖在地上戳了几下道:“真是不知哪辈子修下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先头还怕他眼高于顶,不好寻个合他心意的,哪知竟瞧上了个二嫁的妇人,人死了还丢不下,非要娶灵牌进门,不应,他当时那样儿,瞧着叫人心疼,如今想来当年就不该应他,也便没有如今这些麻烦了。”
皇后娘娘道:“或许那皎娘便是小六命里该应的劫数,怎么也躲不开的。”
老太君又叹了口气:“那娘娘可有计量?”
皇后:“我招了那母子入宫,算着时间也该到了,五年前既允了小六儿,今日她便是咱们侯府的媳妇,既是侯府的媳妇儿便该知道,承继祖庙乃是家族大事,不可混淆了嫡亲血脉。”
老太君摇头:“她一个寒门小户的丫头,哪懂得这些道理?”
皇后:“祖母可莫忘了,玉家虽是寒门小户,却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这样的人家教养的女儿怎会不明事理。”
皇后娘娘不提还罢一提状元郎,老太君更有些气,哼了一声道:“这状元郎更是个没心少肺的,也不想想若没有小六儿暗里帮扶,就凭他一个寒门子弟能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站稳当吗,他倒好不心存感谢也就罢了,还处处与小六儿为难,我倒不明白,小六儿那样霸道的性子怎就忍下了这口气。”
皇后道:“这个您老真瞧不明白啊。”
老太君又长长叹了口气:“我怎会不明白,不就是念着他姐姐的情份吗,这小子倒是个痴情的,可也得人家领情啊,你说就算当年被北国的人带走了,可听说她在姑苏安稳的待了五年,要心里真有小六儿,递个信还不容易,小六儿怎么找去的南边,还不就是凭的一方帕子吗。”
皇后道:“我知道祖母是心疼小六儿,可当年在燕州的事,的确是小六儿不对在先,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对人家又诓又骗又胁迫的,不瞒您老,当时听了表姐的话,心里都恨得慌,这强抢民妇的混账事都干得出来,岂非无法无天了,你老想想要是个想攀高枝的,哪还用费这些力气,只怕小六儿招招手就成了,正因小六儿用了这么些手段,才说明这位是难得的正经人,人家根本没想攀附权贵,要不是碰上小六儿这个魔星,许还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