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灵突然发难,吓了薛离一跳,他眉头微皱,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动,但却没有抬起来阻止,他能看出桂香灵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也不知她是怎么了。
“刷!”秋水一般的宝剑,被阳光晃出一抹刺眼冷芒,停在了薛离胸前,紧紧挨着他的衣服。
桂香灵脸色冰冷,道:“你为何不躲。”心中无比难受,先前在神龙教中的时候,她本想直接喊他名字,可怎么都喊不出口,最后极不适应地喊出了“哥哥”这个称呼。
薛离静静看着她的眼睛,露出微笑,轻声问道:“你还好么?”
“我……”桂香灵愣愣望着他,他还如从前那般,对自己非常温柔,从语气到眼神,处处都透着一种对自己的宠爱与包容,这就是致命的毒药,让她酝酿了许久的情绪,反复演练了好几个月的态度和话语,都在这一刻彻底失效,她一直在告诉自己,自己应该恨他,应该亲手杀了他,可到了这时候,所有的应该都成了不应该。
“不要你管!”桂香灵挪开目光,不让自己去看他,冷冷地说道。听着像是在撒气,实则更多是在赌气。
先是薛离不辞而别,后又经历灭门之祸,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之后更是险些被霍元飞那无耻淫贼霸占,这一切都如大山一般,重重压在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女肩上,还好么?能好吗?她很想大声告诉薛离,自己过得很不好!自己很难过,很伤心,很痛苦!很想他!
薛离柔声道:“事情我都知道了,苦了你了,香灵,是哥哥对不起你。”薛离想伸手去摸她的头发,但却被桂香灵用剑抵住胸口,往前推了推,冷声道:“你别过来!”
薛离心头一颤,有些难受,举起双手,问道:“你怎么了香灵?我是薛离哥哥啊。”
“你不是我哥哥,我恨你!”桂香灵鼻子发酸,终于说出了这句,自己在心里做了很久的决定的话。
薛离轻轻地深吸一口气,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道:“是因为我当初不辞而别么?”
“是!”有了开头,后面的话便好说一些了,桂香灵道:“你为何不辞而别,你为何要离开,你为何放任黄山派数百人不管,你明明有能力保护他们,你为何不管!你现在又为何要出现,为何又要站出来救我!为何!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神色冰冷,话语冰冷,语气中全是恨意,但眼眶里的泪水,却昭示着她此刻内心的真实感受,并非如此。
是啊,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还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她为何要承受这些,足以将她内心彻底击垮的事情?可我要怎么说,告诉她我离开是为了保护她?可最终并未保护的了,告诉她我有苦衷?可那仅仅是我的苦衷,仅仅是我自以为是得为她好。
沉默片刻,薛离看着桂香灵的眼睛,郑重地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恨我,便一剑杀了我,这是我欠你的,我绝无怨言。”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办法,因为他觉得,现在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根本无法弥补桂香灵所承受的痛苦与厄难。
“不,”桂香灵的情绪从激动突然变得平缓,惨笑着道:“你少年英俊,权势滔天,执锦衣卫所牛耳,又有无华教陆真人与沈云臻那样的师父师娘,前途无量,是我太想当然了,我不该奢望你什么,因为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也没有义务对我,对黄山派负任何责任,我凭什么杀你?”她心痛如针扎,说出的话都带着刺。
“我只想问你,你方才为何要现身救我,你为何还让我看到,那个当年对我百般维护的薛离哥哥?这个可以解释吗?啊?”对于有些人而言,讨要解释其实并非刻意为难,他们只是想找一个借口,给自己,也给对方,哪怕只是一个敷衍的解释,甚至是一个谎言……
可薛离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薛离道:“我不可能眼看着你以身犯险,不可能让别人伤害你,此前已经有过一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桂香灵愣了一下,又哭又笑地道:“所以你还是很在乎我的,对吗?”
薛离用力点头嗯了声,正色道:“香灵,此前离开黄山派,我有苦衷,但我不会要求你理解,因为受伤害的人是你,当初我也曾留下人保护你们,但其时我在锦衣卫所的地位并不稳,权利也不够大,这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薛离不知道这算不算解释,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将事实告诉桂香灵,“现在好了,我已基本控制了锦衣卫所的权利,保护你不再是问题,所以请你相信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动了情的女人最好哄,薛离算是误打误撞了。
似是发泄完了,桂香灵抬起手背,擦了擦泪水,情绪稳定下来,生疏地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但我如今不再需要你保护,今次你能站出来救我,能对我说出这番话,我已然心满意足,谢谢你。”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无外乎深情后的生疏,但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听着桂香灵这番看似释然,实则陌生的话语,薛离心中泛起一阵微微刺痛,不知该说些什么。
桂香灵收起长剑归鞘,道:“如若此番,你不曾现身相救,那前番在神龙教中,便是你我二人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谢谢你曾给过我希望,又让我失望,今次又重新给到我希望,但我,不会再有失望……”
她目光温柔地看着薛离的眼睛,说出的话却是如此陌生,薛离心里有些发慌,他就算再如何反应迟钝,也不至于听不懂这番话,不会再失望,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对自己再抱有希望了,这是要彻底划清界限的意思。
“香灵……”薛离想说些什么,桂香灵摇头制止了,将手里的剑递到他面前,道:“你的剑,物归原主,从今往后,你我各自安好,若有缘,江湖再见。”
见她要走,薛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道:“你要去哪儿?”
桂香灵并未挣脱,回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做,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黄山派灭门一事也并非你所为,我不该怪你。至于你从前传我内功心法,教我武功,这些我无法归还于你,便算我欠你的,今后若有需要,我可以答应替你做三件事,任何事情都可以,包括我这条命。”
扑面而来的陌生感,给了薛离一种窒息感,仅仅是几个月前,他二人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可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他想不明白,搞不懂世事为何要如此捉弄人。
见薛离抓着自己手腕不放,也不说话,目光有些呆滞,桂香灵愣了一下,突然折身回来,扑进他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腰,侧脸轻轻贴在他胸口,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在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也不希望和薛离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可她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继续留在薛离身边,期待着从前的期待,享受着他的宠爱与关怀,她必须离开。
抱了片刻,薛离的双臂微微抬着,一直没有去触碰桂香灵。末了,桂香灵慢慢离开的胸膛,擦去脸上泪水,红着脸也红着眼,轻声道:“往后你要好好的,我走了,莫要找我。”然后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一触即离,转身快步离去,不再有丝毫犹豫。
从见面到离开,桂香灵的情绪几度变化,快得让薛离至此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人要经历多少事情,才会变得这般情绪激烈,又是什么样的情感,能让一个人如“左右互搏”一般的矛盾分裂?
看着桂香灵的背影,薛离陷入了沉思,有一种深深的自责与心疼涌上心头,很久之后,他想明白了,她此行目的,是来告别的,释放诸多情绪,是为了发泄自己,更是为了让自己不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