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离并不知道,一个臣子,被皇帝特敕自午门出宫,意味着什么。他此刻心中所想,便只有关于这个古怪皇帝的病况,以及他方才与自己说的那些事情。他不知道老娘在哪儿,那老娘去了哪里?他直接言明诛杀薛家满门,其中另有曲折,究竟有什么曲折?
他又为何要以这种方式与自己见面?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
薛离想着这些,他不认为这只是皇帝的随意为之,而且从皇帝的状态,与言行举止来看,这绝不是一个昏庸无能之辈,从他最开始对自己的威胁打压,到后来的和颜悦色、好言相对,这算不算恩威并施?
还有神医叶常青,他无非就是受制于太师何进,皇帝若想让叶常青进宫看病,直接一句话即可做到,却又为何要让自己去请?
出得宫来,薛离揣着心思往前走,却突然发现有人在看自己,他回头看向午门内,见鲁达还在原地看着自己,有些不明所以,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鲁达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回应,然后转身离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在皇宫里呆了近两个时辰,眼看便要到正午了,也不知朱欣婷的蹴鞠比赛结束了没有。薛离打算去校武场看看。
太和殿内,皇帝轻轻仰靠在龙椅之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此前那和颜悦色之人不是他一般。
鲁达脚步很轻地走了进去,立在台阶下方,轻声道:“陛下,薛大人已经送出宫去。”
皇帝没有改变姿势,道:“你是不是在想,朕为何如此待他。”
鲁达神色一震,如实答道:“是,午门重地乃皇家颜面,寻常人没有资格出入。”这便是皇帝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有话直说,也不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从不对皇帝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皇帝道:“你以为他是寻常人?”
鲁达道:“从前是,但此后便不是了。”
皇帝道:“你见过他,上次在清风别院,险些将朕杀了的,便是他。”
鲁达心头大震,那件事之后,他曾多次请旨想暗中调查凶手,但却都被皇帝拒绝了,所以那件事便被压了下去,一直至今,没想到居然会是薛离。他微微低头躬身,正色道:“陛下,既然知晓是他所为,为何还要放过他,且还让他自午门出宫。”
皇帝问道:“你今年多大了?跟着朕多久了?”
鲁达神色微凛,道:“臣今年三十有七,十六岁入宫,蒙陛下恩典,二十四岁升为禁军统领之职,至今已有十三年之久。”
皇帝有些感叹地道:“十三年了,那时候薛离尚未出生啊,时间过得真快。”
十三岁?鲁达被皇帝的话弄得有些头皮发麻,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竟已有了可杀八品上,甚至九品强者的实力,薛离究竟是什么人?而且他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只有十三岁,这已经不是资质好了,而是一种近乎妖孽一般的天赋。
压下心头惊意,鲁达小意问道:“陛下,臣斗胆相问,这位薛大人,什么来历?”
皇帝道:“他父亲,西凉王薛建山。”
“这……”鲁达大惊失色,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当年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险些引起二十万西凉军哗变,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只不过其时,他才刚当上禁军统领。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京中许多人都知道,薛建山与那个女人有一个孩子,而那个女人,神出鬼没,手段逆天,当年若非她刚生完孩子,西凉薛家绝不会出事,而那个孩子最后却消失了,与那个女人一起消失了。
难道就是这个薛离?若当真是他,那是不是说,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她回来所为何事?给薛家报仇吗?
鲁达悄悄咽了口吐沫,道:“陛下,您打算如何安置薛大人?”
“他是惜弱的孩子,朕自当要好生善待。”皇帝稍稍坐直了身子,道:“你觉得,朕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给他,如何?”
鲁达神色微变,本想说此事不可,但他了解皇帝的性情,此时虽像是在询问,其实心里早已作出决定,想了想,道:“陛下,您做此决定,自有您的道理,臣不敢妄言,但臣以为,薛大人终归是薛家人,又是苗大人与薛王爷的孩子,您还是三思而行得好。”
闻言,皇帝突然用力一拍龙椅扶手,哈哈大笑起来,道:“当今朝野上下,除你之外,便无人敢这般与朕说话了!好!很好!”
鲁达大惊,赶紧跪下,道:“臣胡言乱语,请陛下降罪!”随即磕头。
“你下去吧,朕想安静片刻。”只一瞬间,皇帝的情绪便平稳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君心瞬变,神鬼难测。
另一边,薛离赶去校武场的时候,场间正好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叫好声,比赛结束了。他远远看见,朱欣婷正在一群男人之中欢呼雀跃,神色无比兴奋,脸上挂着汗水,却难掩其此刻激动的心情,她们赢了。
薛离看得摇头轻笑,这丫头,比男孩子还疯。
正好笑间,朱欣婷突然看见了薛离,神色顿时一喜,不再去管同队的荣旭几人,飞奔而去。
见状,薛离微微一愣,脸上出现笑意,站在原地看着她,待她到了近前,直接无视掉她伸出来的手掌,身子一矮,双手准确无误地插入她两腋下,然后在她惊呼声中将她举起,原地转了两圈,引来四周一片男人的怪叫声。
朱欣婷脸色艳红,挣扎着落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羞又恼地嗔道:“你做什么!这许多人看着呢!”
“噢~”薛离坏笑道:“言下之意,就是若无人看着,我便可以抱你了,对么?”
“你、你、你这坏人!”朱欣婷脸红过耳,道:“谁是这个意思!你这死坏死坏的坏人,讨厌死了!”
“我知道,讨人喜欢百看不厌,谓之讨厌。”薛离嘿嘿笑道:“这种情话,回家再说,你这样我也是会害羞的呀!”
朱欣婷羞得气血上涌,却又不知该如何对付这厚颜无耻之人,脸红得快要哭出来了。
见她模样,薛离见好就收,不再过分调戏她,道:“我刚从宫里出来,接你回家,有话回去再说。”
朱欣婷已经知道薛离进宫的事情,心里也一直有些担心记挂着,前番见他出现那般激动,也有这个原因。此时见薛离恢复正经,她脸红也褪去了许多,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了?陛下让你进宫所为何事?”
薛离并未回答,而是抬眼往远处的高台方向看了看,今日比赛来了许多官员,他只认识一个荣国公荣兴国,但从那些人的官服上不难看出,都不是一般的官员,此时也都望着自己这边。
薛离道:“这里不会说话的地方,回家再说。”
朱欣婷也反应过来,此处人多眼杂,今日又来了一些朝中大员,的确不适合说些隐秘的话,她连忙点头道:“好,我们回去。”
薛离冲着远处的荣兴国微一点头,不再都留,拉着朱欣婷的手往外走去。
这时,高台上一个官员走到荣兴国身边,小声道:“国公,您听说了吗?方才自宫中传出消息,锦衣卫江南镇府司执事,薛离薛大人,被皇上派人自午门送出了宫。”他这话里,带着难以掩藏的震惊之意。
荣兴国没说话,只是望着薛离离去的方向,心中暗道:“看来此事不假啊,薛离,你实在让老夫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