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凉过后,次日四更时分,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二月里,正是春寒紧俏的时候,薛离起床后,慢慢将那身黑紫相间的御赐官服穿上,揉了揉仍旧毫无知觉的双腿,他暗暗苦笑,内力逆行才刚刚开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
不过好在他跟随叶常青,学了不少管用的医学知识,知道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时间虽然长了点,但只要开始了,便离着成功的目标近了一步。
这时,门外传来朱欣婷的声音:“薛离,你醒了吗?”
薛离笑着应道:“起了,正穿衣服,还有条裤子,马上便好。”
朱欣婷推门而入,见他十分不便地用手搬着腿脚往裤管里放,微微皱眉,但却没有对他的决定再发表看法,道:“你当真要带我一起进宫?”
薛离好容易将双腿套入裤管,顺势往后躺下,提着裤腰往上拉扯,道:“不然呢?你就忍心让我自己摇着轮椅进宫?”
朱欣婷道:“可陛下没让我进宫,会不会不太合适。”
“那你让陛下派个人来接我啊,”薛离笑着道:“我肯定不会自己摇着轮椅进宫的,那么远,我疯啦?别站着看了,快过来帮我一把。”
朱欣婷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抱上轮椅,见他难得一次与自己身体接触,而没有占便宜,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嘟囔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薛离哈哈轻笑两声,道:“佛说,这一世的情,皆是上辈子的缘,你上辈子是个死在沙滩上的女尸,有人路过给你盖了件衣服,有人路过吓得尖叫逃开,而我,便是那个葬了你的人,所以这辈子,你来报我的恩。”
朱欣婷一愣,嗔道:“呸!你才是沙滩上的死尸!”
斗了几句嘴,朱欣婷便推着轮椅往前院而去,刚进到前堂,便见家丁陶然急匆匆跑了进来,道:“公子小姐,门外来了宫里的马车,说是要接公子进宫上朝!”
朱欣婷微微一愣,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道:“怎样?我便说这事儿不用我操心吧,宫里来人接你了。”
正说着,院门大开,洪公公领着两个红衣太监走了进来,到了近前,拱手见礼道:“薛大人,陛下命老奴前来接您进宫,请随我来。”
薛离微一点头,笑着道:“有劳公公了。”
见状,朱欣婷微微一笑,道:“那我便不去了,回房睡觉,别忘了我昨日与你说过的话。”
“那怎么行。”薛离一把拉住她的手,嘿嘿笑着道:“起都起来了,哪还有再回去睡的道理,你必须陪我去,我有些害怕,你若不去,我便也不去了。”
朱欣婷一愣,俏脸泛红,这坏人,有外人在,怎的还这般耍无赖!看了看一脸笑意的洪公公,正要说话,洪公公笑着道:“朱小姐,陛下有旨,说薛大人是第一次上朝,难免会有些紧张,加之身体不便,需要亲近的人照顾,可以带上一名家眷,您既然准备好了,便一起去吧,宫里这些下人粗手粗脚,有您在,也不会让薛大人有什么意外,请……”
朱欣婷神色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红到了脖子根,我怎的成这人家眷了?指定又是这人,在陛下面前胡说了些什么,讨厌死了!可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她也无法再说什么,狠狠白了薛离一眼,半推半就地推着轮椅往外走去。
进了宫,去到太和殿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数十文武群臣,分左右两列而立,皇帝刚好自殿后走出来,站到了龙椅前。
外面雨下得有些急,马车不能进宫,这一路走来,虽然打了伞,可薛离身上还是落了不少雨水,朱欣婷额前的发丝也沾了雨水,结成了两道绺子,刚到廊檐下,她也没去主意殿内的情况,取出一块丝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然后又给薛离擦拭衣服和脸上的水渍,全程动作自然而然,没有任何犹豫。
好安静啊。正擦着,朱欣婷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接着便发现,薛离正望着自己笑,她俏脸微热,终于反应过来,急忙站直身子,走到轮椅后方,看见了满屋子的文武群臣都在看着自己二人,皇帝立于高位之上,亦是望着自己二人,面带微笑。
皇帝轻咳了声,众人回过神,不待太监喊出“上朝”二字,皇帝道:“来人,将薛大人的轮椅搬进来。”
看着两个侍卫将薛离抬过门槛,朱欣婷了定在原地,这阵仗,她是第一次见,心里也有些紧张,何况此时殿内只有自己一个女子,众人还都望着自己。
皇帝道:“朱家丫头,你愣着作甚?将薛离推过来。”
朱欣婷一愣,连忙道:“民女遵旨!”随即跨过门槛,推着薛离往前走去。
这金銮殿内,文武群臣的站位都是有讲究的,官职越大,距离龙椅越近,可薛离会被安排站在哪里?
往前走了一段,朱欣婷也看清了,文武群臣中,不仅有陈王赵明诚,太师何进,国公荣兴国,还有六部尚书,老将军李泰,主管文渊阁的大学士等等,她虽没上过朝,但也知道上朝的一些规矩,像今日这般各部大员尽数到场的情况,几乎很少见,除非是皇帝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众人商议,否则此间一些人,平日里是不用来上朝的,这也是皇帝定下的规矩。
由此可见,今日的大朝会,绝不简单。
见薛离与朱欣婷都在东张西望,皇帝道:“薛爱卿,怎的,你是要与朕面对面上朝议事吗?”
陈王与何进几人在看笑话,其他人也都窃窃私语起来,等着看薛离出糗。
朱欣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薛离笑着道:“皇上,您这一大清早不让臣下睡觉,叫来宫里上朝,也不说给个位置,您让我往哪儿站?您若不介意,我便在此也行,位置不错,大家都看得见我。”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啊!朱欣婷倒吸一口凉气,暗暗捏了一把汗,这人怎敢这般与皇上说话,我昨日与他说的那些,他都忘记了吗?
正在有人冷笑有人心惊之际,皇帝却呵呵笑着道:“从前便听说过,你这孩子脸皮奇厚,且无耻至极,起初朕尚不信,今日看来,传言果然为真,你这厚颜无耻的小子。”
群臣哈哈大笑,朱欣婷忍俊不禁,用手掩住了口,偏过头去偷笑。只有薛离浑不在意,道:“陛下,哪里是臣厚颜无耻,臣说的是事实,第一次上朝,我怎知往哪儿站?再说了,谣言止于智者,您莫要听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败坏我的名声。”
皇帝哈哈笑道:“哦?败坏你的名声?莫非朕冤枉你了?那朕倒要好好问问。朱家丫头,你说说,那传闻可是风言风语,败坏了薛大人的名声?”
见皇帝心情不错,温和与薛离拉着家常,朱欣婷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微微施了一礼,道:“回陛下,您所言不错,薛大人却有厚颜无耻之名,至于说败坏他的名声,实乃无稽之谈,便以他那名声,哪里还用得着旁人去败坏,早已坏到骨子里了。”
皇帝明显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群臣亦是如此,整个太和殿内,充满了欢声笑语。薛离暗暗咬牙,背过手在朱欣婷大腿上捏了一把,轻声道:“你这丫头,不帮我说话便罢了,怎的还帮着外人诋毁我,看我回家如何收拾你。”
朱欣婷微微吃痛,身子轻颤,没想到这家伙,会在金銮殿上,当着皇上的面欺负自己,俏脸一片血红,咬牙道:“别乱动,小心陛下生气!”然后伸手在他耳朵上用力揪了一把,找回了场子。
他二人的小动作,自然没逃开群臣的眼睛,都看得真切,虽听闻这二人有些暧昧关系,如今更是住在一起,可这事儿却并未得到官方证实,便也就当做八卦去听了,今日一见这二人这般亲昵之举,众人也都相信了传闻,还得是年轻人啊,居然敢在金銮殿上,当着皇上的面打情骂俏,不仅胆大,而且也超刺激。
笑过一阵,家常拉完,皇帝装作没看见他二人的小动作,摆正了颜色,道:“薛爱卿今日第一次上朝,不懂规矩,朕便不予计较了,李老将军。”
右侧首位第一人的李泰,抱拳出列,道:“老臣在!”
皇帝道:“薛爱卿年纪轻,亦是初次上朝,便叫他站在你的下手,你多帮着他些,可好?”
李泰应道:“谨遵陛下旨意!薛大人,请这边来。”
左侧第一人是陈王赵明诚,下手是太师何进,往后也都是六部尚书级别的高官。右侧第一人是李泰,下手原本是兵部尚书韩冲,可如今却被薛离插了进去,也就是说,薛离的地位,已经与六部尚书相当了。
他虽是锦衣卫指挥使,可这毕竟是个没有品级的官,而且锦衣卫指挥使也从来没有上朝的,这是开天辟地第一遭,也就是说,以锦衣卫所的权势力量,再加上今日皇帝对薛离地位的认可,从今往后,锦衣卫所的能量便又将往上大约进一步了。
这个信息非常重要。
薛离归位之后,皇帝身旁的太监高声唱道:“上朝~”群臣相继下跪,磕头行礼,山呼万岁,只有薛离坐在那,神态自若地看着,看着群臣,也看着皇帝意味不明的眼神,他知道,正事儿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