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堆了半间屋子的金银珠宝、奇珍异物,朱欣婷双手叉腰,暗暗咋舌,叹道:“这也太夸张了吧,怎的会有如此多的东西?你这般收了,便不怕陛下追责?”外邦接待使得些好处,乃是历年来的潜规则,一般不会有人说什么,可一次性得如此多的东西,却还是有史以来第一遭。
薛离无奈苦笑,道:“我怎么不怕皇上追责?可这些东西,都是他让徐大人送来给我的,不收都不行。”
朱欣婷大感意外,蹙眉道:“为何?陛下这是何意?”
“我若知道,便不会如此烦恼了。”薛离自怀里取出那一小袋烟丝,用裁剪好的纸片慢慢卷起一支烟卷,放入唇中用火折子点燃,轻轻吸了一口,顿感一阵辛辣刺喉,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道:“依你之见,陛下想干什么?”
见薛离吞云吐雾,虽咳出了眼泪,但神色却有些享受,朱欣婷好奇道:“你这是作甚?”
“我们那管这个叫抽烟,”薛离笑着道:“这个以后有机会再与你说,你先帮我看看,陛下此举的意图是什么。”
朱欣婷没说话,拿过清单一一对了一遍,忽然微微皱眉,道:“此番送礼,竟是那国力最弱的高丽,送得最多,倒是奇了……千年高丽参三颗,白银十万两,单他一家,便占了此处的三分之一。”
千年高丽参?扯这犊子有意思吗?你以为千年人参是地里的白萝卜啊,想拔一颗就拔一颗?薛离暗暗吐槽,道:“你想说什么?”
朱欣婷拿着清单缓缓踱步,蹙着秀眉沉吟了片刻,道:“我在想,高丽此番为何会出手如此大方,给你一个接待使的便有这许多,朝贡给朝廷的应该也不会少。”
薛离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朱欣婷道:“你可能不太清楚,这些番邦属国,早在我大华国力强盛时,倒是诚心归顺,都会按照签订文书上的数额进行朝贡。可随着近些年来,我大华国力不如从前,加之北方武国崛起,东南倭国虎视眈眈,这朝贡早已大不如前。尤其是这高丽,仗着大华南北受敌,无暇顾及他们,早已将这朝贡之事当做了儿戏,数额一年不如一年,今次出手如此大方,你不觉得奇怪吗?”
如果是这样,倒真有古怪在里面。薛离蹙眉道:“那你认为,高丽此行是何目的?莫不是有求于我大华?”
“怕是只有这一种可能了,”朱欣婷想了想,道:“高丽虽羸弱,但怎么也是陆地国家。从前我大华国力昌盛,武国不敢放肆,那东瀛又是个弹丸岛国,有我大华护着,高丽不用担心出问题。”
“可如今武国崛起,东瀛也蠢蠢欲动,若他二者联合起来,一南一北兵犯大华,高丽必然会受到牵连。而且,我若是东瀛的天皇,进犯大华之前,必然会先在陆地上站住脚跟,你觉得,自何处登陆为最佳选择?”
听朱欣婷如此说来,薛离顿时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东瀛会先进犯高丽,在高丽站稳脚跟,然后再与武国一起,对大华用兵?”
“不论是地域还是眼下的形势,进攻高丽是对东瀛最有利的,因为他们离得不远。”朱欣婷道:“高丽感受到了威胁,便想着向大华求援,所以此次朝贡,才会如此大方。”
这样解释非常合理。薛离道:“那他为何会给我送如此厚礼?我手下又没兵权。”
“你虽无兵权,但你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朱欣婷慢慢分析道:“而且前番你痛殴东瀛使臣,已是与东瀛彻底闹翻,以你的身份,只要肯替高丽说话,陛下答应出兵支援的可能性,便会大上许多,这可能便是高丽的用意了。”
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可薛离还有些想不通,又道:“这种可能陛下应该不会看不出来,那他让我收下这些东西是何用意?是想让我替高丽说话吗?他若想帮高丽,直接出兵便是,这弯子绕得也太大了些。”
朱欣婷道:“陛下作何想法,我也猜不到,但可以肯定一点,他此举必有用意,前番徐大人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朱欣婷这丫头的聪明,薛离是见识过的,知道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进一步分析事态,哪怕是一些自己看不出任何破绽的信息。于是他便将前番与徐青的对话说了一遍,最后道:“方才徐大人临走之前,告诉我说,我早间时候殴打东瀛皇子时,是他去告诉陛下的,他什么意思?”
朱欣婷柳眉微蹙,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他应该是在向你传达某种信息……”
“传达什么信息?”
朱欣婷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薛离问道:“这徐大人在朝中属于哪一派?”
朱欣婷道:“据我所知,徐青并未明确站队,平日里与陈王一派走得也不算近,更也不远,与李泰诸人关系也不错,倒有些两面派的意思。”
“这徐大人倒是有些手段,”薛离想了想,又道:“那此番朝中对是否要与武国开战,分为了两派,他是主战还是主和?”若分不清徐青的态度,那么从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应该可以判断一二。
“从前但凡有派系斗争的事情,徐青几乎都不会参与,最擅长和稀泥的便是他,”朱欣婷稍作沉吟,道:“不过此次,关于主战还是主和,他倒是态度明确,强烈建议主和,打的是礼仪之邦,轻易不可动武,劳民伤财不值当的旗号。”
“为此,听说李老将军还训斥过他不识时务。”
“这就奇了,”薛离蹙眉道:“这老狐狸又奸又滑,此次怎会如此坚定站在陈王一方,他不可能不知道陛下的性格。”
此间详情无从判断,他二人又在一起细细说了好一会儿话,最终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眼下既然来了这许多铺垫,想来后续很快便会到来了。
将一应财物尽数收好,薛离正要与朱欣婷商议,后续要如何行事之时,却听那门房小厮飞奔而来,大声唤道:“公子小姐,护、护龙使大人来了!”
薛离与朱欣婷皆是一惊,正待说话,便见院门被人猛地推开,接着便进来一行人,一行气势不凡的练武之人,足有数十之多。这行人进来后,立刻分成两列立在院门两旁,分开夹道,那身材高大、气势威猛的朱维龙,大步行来。
朱欣婷瞳孔微缩,脸色霎时间变得有些难看,有些不自然,看了看薛离。见她模样似乎有些紧张,薛离微微一笑,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道:“别怕,有我在,他怎么说也是你父亲。”
感受到来自薛离温暖手掌的鼓励,朱欣婷心情稍稍平复了些,轻嗯了声,没再说话。自七岁那年,亲眼见到母亲死在父亲面前之后,她心里便一直存着对朱维龙的成见,或者说是恨意。
若非后来受了薛离劝慰,她是决计不会再与朱维龙好好相处的。
行到前堂,见薛离握着朱欣婷的手,朱维龙虎目一瞪,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家里!放开我女儿!”这朱维龙虽属于朝廷官员,但却是习惯了江湖草莽的生活,所以说话并无官腔,很是暴躁。
薛离笑笑,丝毫不惧地与他对视着,道:“原来是护龙使大人,您是真不认得我,还是装作不认得我?”
朱维龙哼道:“锦衣卫指挥使薛离薛大人,我岂会不知,但你要弄清楚,这是我朱某人的府宅,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快些松开你的臭手,否则我剁了你!”
朱欣婷眼神一冷,赌气似的将薛离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与薛离已然定了终身,皇上也允了,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这丫头的性子算是寻到出处了,薛离暗暗苦笑,见朱维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朱欣婷气着了。他将朱欣婷往后拉了拉,轻笑道:“朱大人,你当真不认得我了?除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外,我还有个身份,凤阳城,神龙教,血公子。”
朱维龙暗自一惊,没想到这位薛大人,便是妖女沈云臻的徒弟血公子,可他此刻却顾不得这许多了,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这人骗了,他怒火中烧,喝道:“我管你什么血公子肉公子!赶紧松开你的臭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薛离不为所动地笑了笑,道:“首先,我与婷婷是两情相悦,此事已得了陛下允诺,赐婚的圣旨择日便到。其次,我住在此处,也是陛下的圣旨,婷婷是奉旨照顾我,你难道想抗旨不成?”
朱维龙脸色变幻不定,很是难看,哼道:“你莫要拿陛下的旨意吓唬我!收拾了你这小子,我自会去向陛下请罪!来人,将此人赶出去!”
那随行的数十人齐声应诺,快步往上走去。见朱欣婷要往前冲,薛离紧紧拉住她的手,微笑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缓缓自轮椅上站了起来,有的架,还是要打一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