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锦棠本来不怎么抽烟,却对刘珩说:“给我也来一根!”
他非常不要脸地自己动手,从刘珩的烟盒里掏出一根,歪头点上。烟草味席卷他整个鼻腔,他感觉自己吃了个苍蝇一般的难受,一阵咳嗽把刘珩看笑了。
纪锦棠揉了揉眼睛,说道:“刘警官,晚上我请你吃饭吧,算是感谢你在王富贵家中,一脚踹翻僵尸的救命之恩。”
刘珩冷峻的脸庞慢慢有了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他微笑地点了点头。纪锦棠就坡下驴,一把将手臂搭在刘珩的肩旁上,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停在远处的汽车走去。
这天纪锦棠一直在办公室呆到很晚,他想着这几天阳城不断出现的死亡事件,总觉得有些不妥。虽说恶鬼从幽冥出逃的事情也偶有发生,但是这几日频率实在是有些高了。纪锦棠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思考了很久。最终纪锦棠从抽屉里拿出三支香,插在桌前的盆栽里,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符,手腕轻轻一抖,火苗便凭空从手里窜了出来,在黄纸符上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烟雾骤然间就在整个房间弥散开来,透过烟雾能看见纪锦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以及如刀刻一般干净利落的轮廓。他就这样闭上了眼,静静地在办公室里坐着,一动也不动。此刻已经是深夜,大街上早就安静了下来,居民楼和办公楼的灯火都熄灭了,只有他这间屋子灯火通明,在一片黑暗中十分碍眼。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骤然间刺破这个诡异的平静,纪锦棠这个人品味有些独特,他办公室的时钟偏偏是那种每个整点都要敲的特别复古的款式,搞得陆鸢他们每次都觉得自己在鬼片的片场里。
当钟声敲完最后一下的时候,窗外莫名而来的风声中却传混杂着让人难以轻易察觉的打更声。听到打更的声音的那一刹那,纪锦棠猛的睁开了眼睛,诈尸一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纪锦棠面色沉静,眼眸微垂,却遮不住瞳孔里一闪而过的紫色光芒。
一阵叫魂似的声音传了进来,一个男声带着沙哑而低沉喊道:“幽冥鬼差执勤,天地乾坤皆退,世人生魂勿近。”
一团黑雾从窗户缝里飘了进来,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纪锦棠空调开的特别足的缘故,显得格外得冷。
伴随着一股阴风,黑雾幻化成了一个人形,只见那“人”穿着灰色的大长袍,带着个名副其实的高帽子,披头散发,惨白的脸上雕刻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乍一看就跟寿衣店的纸扎人没有区别。灰衣“人”一手提着个油灯,跳动的小火苗看上去十分诡异,如一只在黑夜里妖娆扭动的妖精。他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大大的镰刀,刀锋闪着冷冷的白光。
灰衣“人”向纪锦棠深深地作揖鞠躬,并冷冷地说道:“赶尸族族长大人安好。”
那声音极轻极缓,虽说很低沉,却十分刺耳,如吊丧一般。
纪锦棠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机械的笑容:“阴差大人安好,来一趟辛苦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纪锦棠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沓纸钱,用打火机点然后,扔进了准备好的铁盆里。随着他轻轻一挥手,纸钱烧得更加旺盛,橘红色的火苗在铁盆里四处窜动,而盆栽上的三支香也随之冒起更大的烟雾。
阴差的脸上露出一阵心满意足的笑容,他吸了一口香,就好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似的。纪锦棠看他的样子,特别像一个瘾君子。阴差一挥袖,将盆里的纸钱灰烬统统卷进了自己巨大的袖袍之中,点头哈腰地说:“族长大人客气了,不知道这次族长大人有什么事情需要小的帮忙?小的也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大人了。”
“行了行了,咱俩也没什么交情,各取所需罢了,我只有一个问题,人间最近恶鬼泛滥,地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纪锦棠开门见上,他这人向来不爱拐弯抹角。
早些年间,纪锦棠也不知什么情况下,认识了这个地府的杂兵,两人一拍即合,纪锦棠给他烧纸钱用,他给纪锦棠提供地府的消息,一来一去,阴差好像成了纪锦棠的线人。
阴差被纪锦棠问得不知所措,直接愣住了,时间就像凝固了,阴差见纪锦棠那双摄人魂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顿时内心有些慌乱,房间里静得可怕,耳畔只有空调发出的呼呼声。
阴差心想着自己每年在地府的俸禄少得可怜,而纪锦棠烧给他的纸钱足够他在地府干上好几年,所谓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阴差卯足了勇气,无奈地说:“大人,地府近年来的确时局动荡,鬼祖一职如今悬空。”
纪锦棠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鬼祖悬空?酆都大帝呢?那现在幽冥的主事人是谁?就算鬼祖一职易主,为什么孟婆会丢下自己的职务,而鬼门关也管理松散了?”
“大人,我就是个小杂兵,他们高层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孟婆的确是不见了,这个我也有所耳闻,现在守着奈何桥的是个实习判官,至于其他的,小人真的不知道了。”阴差嘴上说着不知道,眼睛却死死的盯着纪锦棠桌子上摆放的那一沓厚厚的纸钱。
“族长大人,小人每个月的俸禄才那么一丁点儿,在酆都城置办个家产都不够。这——”阴差继续说。
纪锦棠似乎看懂了这家伙的意图,他缓缓将手移到纸钱上,用大拇指轻轻拨动:“阴差大人的难处在下明白,这阳间物价飞涨,想必你们幽冥也大差不差。”
阴差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果然,不管是人还是鬼,总归是贪财的。阴差大约是知道自己不说出点硬货,大约是没办法赚到这笔横财了。阴差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大人你是知道的,我们地府其实各方势力互相牵制互相平衡。我想酆都大帝这鬼祖一职,总不就是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王这十九个人里选出一个吧,相传是东方鬼帝郁垒大人接替。”
“五方鬼帝?十殿阎王?”纪锦棠眉头一皱,问道。“据我所知,五方鬼帝一共九人,只有南方鬼帝一人,另外四方鬼帝均是两人,轮流上岗。他们以东鬼帝为首,地位十分尊贵。若是由郁垒接替,也算是合情合理。”
“大人博学,其实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王是平级关系,为什么地府会有这么多平级关系,也是希望他们互相牵制,毕竟只有互相牵制才是真正的平衡嘛,大人你说是不是?”阴差看着纪锦棠手中的纸钱,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哟,想不到你小小阴差也懂得权谋之术?那么我问你,就算鬼祖易主,跟你们底下的大鬼小鬼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最近恶鬼出逃的频率如此之高?”纪锦棠问道。他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用余光看着眼前的阴差。
“大人,下一任是谁大家都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哪里有心思工作呢,这不地狱的管理松散了。虽说现在是东方鬼帝郁垒大人暂代地府鬼祖一职,但也仅仅是暂代,终究是没确定,大家的心都没安下来,自然工作上怠慢了些许。”阴差不好意思的辩解道,无奈的笑道。
“行了行了,你回去通知牛头马面,赶紧带人来把这些恶鬼抓回去,我可不想给你们地府打零工。”话音未落,纪锦棠便将手里的纸钱扔进了铁盆里。
阴差见到钱基本就是合不拢嘴,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是是是,族长大人实在太客气了,那小的就收下了。”
阴差一卷袖子,纸钱烧成的灰被卷得老高,他的袖子仿佛有吸尘器一样,将这些灰烬全部吸进了袖子里。阴差满足地对纪锦棠作揖,正在这时,陆鸢这傻姑娘推门而入,并喊道:“你怎么还不回家?”
陆鸢只觉得一股呛人的烟雾伴随着极寒的气流从办公室里扑了出来,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扭头出去咳嗽。当她定了神,看向房间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看到纪锦棠懒懒地躺在椅子上,整个屋子里都是灰,一个好像纸风筝一般轻飘飘的灰衣人站在他的跟前,惨白的脸上那两坨瘆人的朱砂,吓的陆鸢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陆鸢的一阵尖叫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纪锦棠也被这姑娘着实吓了一大跳,他对阴差说了句:“带上你的酬劳,赶紧撤!”说完他立马冲到陆鸢的身边,将她的眼睛遮住。
阴差一卷长袍,就化为一道黑色的雾气,从窗户缝消失了。
陆鸢还没有回过神来,她惊恐地看着纪锦棠:“他他他他他他是谁?”
“来来来,坐下坐下,我跟你解释。”纪锦棠赶紧把陆鸢扶到自己的椅子上,给她倒了杯水,活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奴才。
陆鸢如牛饮,可依旧是魂不附体,瞪大了眼睛望着阴差消失的方向。
“我来自湘西赶尸一族,这你是知道的吧?”纪锦棠刚刚脸上的神色慌张变得柔和,缓缓地说道。只见陆鸢点了点头,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自古以来,赶尸匠,鬼草婆,冥婚婆,茅山术这些职业的人,在地府都是记了号的,他们是知道我们这些人在阳间从事的工作和他们幽冥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其实是默许的。我纪家是赶尸族的首领,那些会经常来阳间的阴差是认识我们的,茅山弟子们也是一样。刚刚你看到的就是地府的一个小杂兵。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看到他在抓捕一个恶鬼,可他完全不是恶鬼的对手,于是我出手帮他干掉了那个恶鬼,这阴差就一来二去的和我算是熟悉了起来,我偶尔会给他烧点纸钱,他会给我提供一些幽冥的消息,毕竟我自出生以来,也就七岁那年无意中闯入过一次阴间,也没什么印象,之后再也没有去过。干我们这一行的,多多少少需要懂得一点地府的事情,对吧?”纪锦棠说。
“阴差打不过恶鬼,还需要你出手帮忙?”陆鸢疑惑的问道。
“你这傻妞,我们阳间的警察若是单打独斗,难道就一定打得过逃犯?”纪锦棠解释道。
“那倒也是。”陆鸢思考了片刻,然后继续问道:“那么刚刚阴差跟你说了什么?你找他是不是跟最近阳城的灵异事件有关?”
“没错,阴差告诉我地府最近管理松散,鬼门关大概看守得不是那么严密,那些冤魂恶鬼都跑阳间来寻仇了。”纪锦棠冷冷地说道。
“那这事咱们就不管了吧,这些被寻仇的人大多都死有余辜。”陆鸢站起身来,走到纪锦棠的身前。一手搭在他肩旁上,继续说:“咱们就继续赚咱们的钱,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不应该由神仙们管吗?”
“神仙?”纪锦棠冷笑道,那一股蔑视,赫然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