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之淮闷哼一声,面无表情,右手在半空中轻轻划过,顿时一道白光闪过,强光刺得杜伟华睁不开眼。他不得不用手遮挡眼睛,眼睛半眯半睁间,透过指缝依稀看见那强光之中好像有画面。
强烈的好奇心让杜伟华都忘了白光的突如其来,他逐渐放下手,聚精会神地盯着亮光中的景象。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杜伟华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如果嗓子眼再宽一点,心脏能直接飞出来。
画面里是一口巨大的锅,锅里的热油翻滚,热气腾腾,两个小鬼将戴罪之魂一左一右押送至此,一脚将那鬼魂踹进了油锅里。鬼魂坠锅时,溅起的热油让画面外头的杜伟华本能地往后挪了挪身子,鬼魂在油锅里哭天喊地,两个小鬼在一旁用勺子搅拌。油锅地狱没有持续多久,画面一转,便看见无数恶鬼鲜血淋漓地被挂在刀刃之上,旁边的小鬼用几米长的大刀在恶鬼身上凿,飞溅的血水染红整个画面。
杜伟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把头扭向了一边。
半晌过后,苏之淮再次挥手,画面在空气中消失。
杜伟华惊恐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之淮冷笑:“你刚刚不是说我是判官吗?不巧了,在下正是。”
杜伟华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咽了咽口水,略带哭腔:“判官大人饶命,判官大人饶命!”
苏之淮觉得杜伟华实在是滑稽,之前一副大义凌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在见到了油锅地狱和刀山地狱之后,怂得像只鹌鹑。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竟然害怕死后下地狱,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苏之淮刹那间就想通了,凡间杀人不过头点地,一刀快意恩仇,或是一颗子弹一枪毙命,痛苦不过是弹指间。人间法制制度的不断完善,讲究所谓的人权,反而让那些罪恶滔天的人占了便宜。
而幽冥地府里可不管什么人权不人权的,死了都是鬼,进了鬼门关,一切得按照地府的制度来,孽镜台前走一遭,功过是非自然明,八大地狱轮番上,不知来生是何人。
十殿阎王可不是吃素的,管你生前是什么大富大贵,还是穷凶极恶,一旦被孽镜台照出罪孽大于功德,那就必须遭受地狱的刑罚。
苏之淮揪起杜伟华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老实交代一切,阳间的事我们暂且不说,因为你挨枪子儿是挨定了,咱们来聊一聊你死后的事情。”
杜伟华整个人都被苏之淮吓傻了,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
苏之淮用力将他放下,死死摁住他:“刘珩的死,那些无辜年轻人的死,这些毒/品的流出,这些罪,我想想,是油锅地狱好,还是血池地狱好呢?啊,我觉得平等王那里的阿鼻地狱最适合你!”
外头小唐他们隐约听见审讯室里传来杜伟华失声的哭喊声。
“还是刘队长有本事。”小唐说。
他哪里想得到,他口中的刘队长,正在给犯罪嫌疑人讲鬼故事。
杜伟华几乎是瘫在椅子上,一边流眼泪,一边吸着鼻涕,带着哭腔说:“求大人别再说了,我老实交代!”
杜伟华戴着手铐的双手不停地颤抖,嘴角不自觉的抽搐,眼眸浑浊无力。他哀叹道:“早些年间,我从化工学院毕业,在别的化工厂从基层做起,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新东西。后来创办了玄天化工,用甲醇催化氧化生成甲醛,在这个不算发达的省份,也算是能站稳脚跟。可随着化工市场的低迷,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厂子急转直下,面临倒闭。”
“很多人对我说,做生意要信一些风水鬼神之说,于是我去庙里求神拜佛,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三个人,一个身形高大的叫龙哥,一个妖娆妩媚的叫凤姐,还有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老道士。”杜伟华说。
“你去拜佛的路上,能遇见道士?你不觉得这事情非常的离奇吗?”苏之淮诧异。
“我当时哪有闲心思想那么多,这三个人见到我,便说我乌云盖顶,需要破煞。于是我在他们的安排下,将工厂申请停工,他们在我的厂子里安排了制/毒生产线。龙哥法力高强,可以召唤僵尸为他所用,而这群僵尸竟然可以在夜里隐身,我当时觉得真是天助我也。而那个老道士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把古琴可操纵僵尸,将我的厂子藏在结界之下,不被人发现。”杜伟华继续说。
“我该说你愚蠢呢,还是该说你财迷心窍?有哪个神仙会怂恿凡人做坏事的?说到底还是你内心起了歹念,他们才会找上你的。”苏之淮平静地说。
杜伟华抹了一把眼泪,审讯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杜伟华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叹:“是啊,有什么能比贩/毒来钱快?我当时的确跟着了魔似的,没日没夜地盯着工厂,生怕漏了一秒钟,少赚了很多钱。现在想来,这些钱本就不属于我,到头来终究只是一场空。”
苏之淮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不怕告诉你,你口中的龙哥凤姐,其实都是僵尸,他们的目的很简单,通过你的毒品散布尸毒,让那些本就因**导致抵抗力弱的年轻人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僵尸。你现在还觉得他们是神仙吗?”
杜伟华听完苏之淮的话,感觉整个后脊梁骨都在发凉,自己和僵尸打交道了这么久,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那个老道士呢?”杜伟华轻声问,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苏之淮没有回答他,只是叹了口气,走出了审讯室。
他倚靠在墙边,眉头深锁,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拨通了纪锦棠的电话,可电话始终打不通。
此时已经过了子夜,一轮灰蒙蒙的下弦月高挂天空,如眉弓似的凄美。站在这个已经破旧不堪的玄天化工长里,仿佛置身于一片废墟中。
深夜的风吹得厂房哗哗作响,废弃的铁板撞击着立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年旧失修的厂房隔板,吱吱呀呀地吟唱。长满杂草的泥土里,那些躲在暗处的虫子,也哼唱了起来。
纪锦棠的眼眸突然明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他立马转身上了苏之淮留给他的车,纪锦棠一看,发现那车是刘珩的。
发动机的声音在一条熟悉的山道上呼啸而过,深山中只有乌鸦的哀踢。很快,汽车停在了那一间小木屋跟前。夜死一般的寂静,纪锦棠跳下了车,关门声在山里回荡,久久不能散去。纪锦棠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于是他拿出打火机,把打火机在手中转了几圈,点燃了一根烟,呛得他直咳嗽。
他高举打火机,那迎风摇曳的小火苗在纪锦棠的头顶打出一片不大不小的光晕,不刺眼,却又能照清楚前方的路。他慢慢走近这间木屋,一路上他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鞋底摩擦沙土,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撩拨他不安跳动的心。
透过这盏火,只见周围的树木浓密的要把小木屋淹没,张牙舞爪的对着纪锦棠这位不速之客。下弦月只是夜空的点缀,它又悄悄躲进了云层里,以至于天空暗得像是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深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雾,白茫茫一片,弥散在小屋周围,纪锦棠脸上都感觉湿漉漉的,他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有一种刚洗过脸的错觉。
凄厉的风声中传来一阵阵哭喊声,萦绕在纪锦棠的耳边,纪锦棠定睛一看,小木屋周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满了无数鬼魂。这些徘徊在小木屋周围的鬼魂来自于哪里?
阴风刮过他的脸庞,犹如刀割,深山的夜晚果然冷得可怕,这种冷无关四季,那是一种透进骨头缝里的针扎般的疼痛。一些笨拙的乌鸦扑棱着自己的翅膀,伴随着划破夜空的长鸣,冲天而起,和这些冤魂的哀嚎声互相辉映,喊得纪锦棠脑瓜子疼。
纪锦棠屏住呼吸,继续往前走,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鬼魂,生怕惊扰了他们。越走近越发觉得不对劲,于是他驻足远眺,只见小木屋外站着一排黑色斗篷的僵尸,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无数紫色的幽魂在空中漫舞,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这些鬼魂难道是这些僵尸的?那么又是谁将这些僵尸的魂魄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
僵尸无魂无灵,无心无神,本就是不容于天地间的异类,没人可怜这些被禁锢在这里的冤魂,他们原本都来自于这些僵尸。此刻的他们上天无门,下地也无门,他们根本到达不了黄泉的彼岸,只能游荡在这山间,吟唱着自己的冤屈。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锁住,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纪锦棠他们赶尸一族祖上曾经相传,赶尸匠是积德的工作,他们将死者的肉体带回家乡,让魂魄有所归。此刻眼前的这番景象让纪锦棠生出怜悯之情。
纪锦棠沉思了片刻,从兜里掏出了一道黄纸符,手腕募地一抖,通红的火焰就从他的手里窜了出来,将黄纸符点燃。火焰在黄纸符上快速蔓延,火光漫天飞舞,照亮了整个山谷,无数紫色的游魂被火焰指明了道路,他们迫不及待的冲进了火海之中,哀嚎声变成了一阵阵发自灵魂深处的笑声。
纪锦棠闭着眼睛,却能听到这些游魂在对他说谢谢。火焰越来越大,这些灵体就仿佛点燃了自己,为火焰增添色彩,整个山谷游魂漫天飞,他们都在感谢这位大人用引路符为他们照亮了通往黄泉的道路。
渐渐地,火焰消散了,一些零星的火花洒在地上,纪锦棠用脚将火花踩灭。
纪锦棠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肩旁上落下的纸灰,深吸一口气,可他刚走出一步,又听见窸窣的脚步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群黑僵突然向他走来,远远望去黑压压得一片,就好像是海面上突然掀起的巨浪,卷着死亡的气息,迎面扑来。这群黑僵身后,一个熟悉身影,坐在地上,扶着一把古琴,悦耳的琴音伴随着僵尸的嘶吼,纪锦棠内心有些发憷,他不受控制地接连后退好几米。
那熟悉的身影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