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顾羽梨笑着迎上来:“不是说没有艺术细胞吗?原来你的笛音不止是驱鬼赶尸,还能让人醉生梦死。”
纪锦棠看了一眼挽灵笛,低声说:“这虽然是纪家的传家宝,但也是笛子,偶尔也能拿出来娱乐娱乐。”
这时候,热情好客的人们把纪锦棠和顾羽梨推到人堆里,众人又开始载歌载舞,纪锦棠手足无措,被人起哄架秧子到这个地步,也是人生头一回。
顾羽梨见他跳得像个瘸子,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欢声笑语里,纪锦棠的眼里只有顾羽梨被火光拉出的倩影,一时间恍然如梦,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爹和他娘在篝火前的舞姿。
想必当年他们也是这样,在这片土地上,相爱了。
他的心里募地一沉,是啊,这片土地,这寨子,是自己没怎么见过面的母亲生活的地方。
纪锦棠拉着顾羽梨从人群中离开,走出不久,见到围坐在篝火边上的云珠婆婆,他走到云珠婆婆身边,十分乖巧地问:“云珠婆婆!”
老婆子虽然年事已高,却也爱看热闹,注意力一直在那群跳舞的孩子们身上,纪锦棠一声问候将她拉了回来。
云珠婆婆看着他,眼里还是慈祥,她没有开口,却仿佛在等着纪锦棠的问题。
“云珠婆婆,请问凝芝的家住在哪里?”纪锦棠有些胆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许是他几乎对自己的母亲没什么印象,而此时却像去感受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吧。
听到凝芝两个字,云珠婆婆眼神一亮,浑浊的眼珠子好像顿时就清澈了。
她又上上下下打量着纪锦棠,隐约猜到七八分了。
她缓缓站起身,苍老的身子好像随时都会散架,纪锦棠和顾羽梨赶紧上前扶住她。
云珠婆婆拉住纪锦棠和顾羽梨的手,仔细看了看她们,眸子又募地一紧,欲言又止。
她指着前方不远处一片黑暗的地方:“那里,最角落的那个地方。”
“凝芝的爹妈死得早,自从得知她去世之后,房子便空置了,她的兄弟姐妹不多,好像听说搬走了,去了城里,没有再回来。”云珠婆婆叹气。
纪锦棠的一直望着那个角落,视野里黑漆漆的,只有几盏灯火撑起他的视线,却不知何时一片模糊。
顾羽梨心中一阵酸楚,她开始心疼起眼前人。
纪锦棠内心一股强烈的思念涌上心头。
从未感受过母爱的纪锦棠听到母亲曾经居住过的老房子,有一种渴求多年的温暖从灵魂深处浮现。夜色下,那座简单又古老的木质祖屋,让他有种特别的归属感。
纪锦棠牵起顾羽梨的手,渐渐走近这座有些荒凉的宅子。
和云珠婆婆简单的告别后,纪锦棠迈入了小院里。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嚓”得一声点燃,打火机撕开浓重的夜色,在他的手中照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光晕。
这微弱的火苗时不时跳动着,却把他深邃的轮廓勾勒的特别清晰。小火苗顶替了月光,在地上拉出纪锦棠清瘦的影子。
顾羽梨就着火光四下张望,院落里一片荒凉,只看见四周破旧不堪的栅栏。小院的大门也在这徐徐出来的寒风中嘎吱作响。他迈着四方步,径直朝着房屋大门走去。
这是一座木头和砖瓦搭建的平房,黑夜里就着打火机那微弱的光,看上去似乎是棕红色的木头,整个建筑并不大,但却有着莫名的安全感。
纪锦棠伸手推开那并没有上锁的木头门,伴随着吱吱的声音,门梁上掉下的灰尘,落在火苗上,火苗受到惊吓一般猛烈地跳动。纪锦棠松开顾羽梨的手,把另一只手挡在打火机周围,保护着黑暗中那一点希望的光。
走进屋子里,是一间较小的堂屋,靠近右手边的墙边摆着一张四方桌,由于长久没人居住,桌子上落满了灰尘,随着推门而入的气流,灰尘被气几尺高,有些都甚至落进了纪锦棠的眼睛里,他赶紧闭上眼睛,揉了揉,摇摇脑袋,勉强睁开后,那模糊的视线里,打火机打出了一片光晕似乎变得更大了。
越往里走,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可他并没有觉得难闻,他只想感受母亲感受过的地方,躺一躺母亲曾经躺过的床。他凭着自己的直觉来到了过道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顷刻间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可以透过皮肤渗进他的每一个细胞。他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就是这间房,没错。
他停了片刻,深深了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出的气息几乎可以吹得火苗乱摆。他鼓足了勇气,倏地推开木门,顾羽梨跟着他走了进来。火光刹那间将房间映得暖了起来,顾羽梨看到了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清秀极了,盘着的头发上带着苗族女孩特有的发饰,身着一袭想着玫红色花纹的黑衣,将曼妙的身材衬托的特别明显。
纪锦棠脚步沉重,地上留下他清晰的脚印,深深地刻在了他母亲的房间里。
纪锦棠看见小桌子上有几只蜡烛,他把蜡烛点燃后,整个房间骤然间亮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久旱逢甘露,深邃的眼眸里,跳动的烛火,仿佛有生命。
纪锦棠走到墙边,将照片拿了下来,他把照片像某种绝世珍宝一样,端详着。温柔的抚摸着照片中母亲的脸庞,眼眶倏地湿润了,他的视线被眼泪弄得模糊一片,可照片中母亲年轻时绝美的脸庞却依然清晰。
一刹那间,时光仿佛能回到二十几年前,他好像真的就看见了那时候年轻的母亲穿着苗族服饰,在一片欢歌中跳着属于她民族特有的舞蹈。他能感受到父亲初次见到母亲的那种怦然心动,也能看见母亲初次和父亲相约,那一抹腼腆的微笑。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矗立在这小小房间里的身影被烛火映照在斑驳的墙壁上,深不见底。风从未合上的窗户吹了进来,卷起灰尘,煽动烛火,那墙上的影子随着烛火跳动,摇曳的烛火让纪锦棠回过神来,他转头看着墙上自己的影子,那有节奏的摆动,他好像能从中看到自己和母亲在篝火里共舞。
纪锦棠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胸膛起伏得厉害。
这时候,顾羽梨牵起他的手,那一刻她发现纪锦棠的手是冰凉的。
外面是一片化不开的黑,只有这间角落里的窗户里透出一点点微弱的烛光,撑起这整片整片的漆黑。
惨白的月色将这个村子披上银装,那边是歌声曼妙,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宁静。只有风摩擦狭窄道路的声音,在一片祥和里,吟唱着属于它自己的歌。
“锦棠?!”顾羽梨的声音在纪锦棠的耳边响起。
他回头,见到顾羽梨极致温柔的眼眸。
纪锦棠猛地抱住她,低沉的声音里略带凉意:“我一岁就没有了父母,我的世界里,好像根本没有他们,从小我就只有爷爷,伯父,叔叔,后来叔叔走了,再后来爷爷也走了,我只有伯父,我只有一个伯父了。”
顾羽梨知道纪锦棠是个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细致敏感的人,她环视这间房子,这里一切老旧,却带着时间的厚重感,或许这里很久没人住了,但它曾经有个女主人,这个女主人的气息,好像在这间房子里从未离去。
顾羽梨伸手抱紧纪锦棠的后背,顺着他的短发,轻拂他的后颈,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轻声说:“你还有我呀,你还有陆鸢,有李小飞,还有苏……苏之淮。”
“我们都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纪锦棠没有说话,他的呼吸由急促粗重渐渐转为匀长,像是肺部的气管都顺畅了许多,每个人都有自己发泄情感的方式,有的人喜欢买醉,大哭一场,有的人喜欢独自一人,蜷缩在某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簌簌落泪。
而纪锦棠不同,他在寻常人面前,从来没有展示过自己脆弱的一面,若不是今夜这趟寻思之旅,大约也是捅不穿他眼泪前的拿到防线,毕竟是生他的人,那是世界上最直接,最无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