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图村长领着纪锦棠,从格塔村另一个门走了出去。
借着月光,眼前是一片黑漆漆的芦苇荡。芦苇有一人高,风扫过这片芦苇荡,发出一阵沙沙声,瘦高的芦苇张牙舞爪,静静等待这位不速之客。
金图村长一直走在前面,纪锦棠跟在后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这片芦苇,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湖泊,一轮圆月倒影在湖中,湖面很平静,只有这微风碰撞湖面产生的那一点点涟漪。
越是平静越让纪锦棠感动不安,他拉起裤腿蹲下身,湖面里有他模糊的轮廓。一条鱼儿跃出水面,泛起阵阵浪花,将他模糊的轮廓打碎。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
纪锦棠总觉得背后有人看着他,眼神随注视着湖里,可他的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背后。右手始终握住别在腰间的挽灵笛。
“村长,想不到村子外头还有个这么漂亮的湖!”纪锦棠说。
见没有应答,纪锦棠抬头看向金图村长刚刚站着的地方。
纪锦棠头皮发麻,这金图村长竟然不见了!
四周芦苇丛生,这老家伙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倒在里头,还真是不好找,纪锦棠立马往芦苇荡里走。
突然芦苇荡中传来一阵声响让他心头一颤,那动静不大,却足以让他的神经差点崩断。纪锦棠倏地回过头,看见芦苇一阵摇动。
他站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是金图村长吗?
走近一看,一个面色煞白,双眼无神的姑娘躺在芦苇丛中。这姑娘也穿着苗族的服饰,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纪锦棠善心大发,连忙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并拍了拍她的脸一边喊着:“姑娘,你没事吧?”
就在他伸手扶这个女孩的那一刻,女孩的眼神变得可怕了起来,她笑了,那嘴角咧开成一个令人发寒的弧度,就好像恐怖片里,躲在人背后的女鬼一般。
女孩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在纪锦棠苍白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一瞬间的剧烈疼痛让纪锦棠一把推开女孩,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面一片血肉模糊,似乎是被女孩撕掉了一块肉。冬天的风刮过伤口,仿佛几万针扎在上面。这种痛感仿佛遍及全身,他嘴唇发白,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虚汗,胃也跟着颤了起来。纪锦棠斜躺在地上,他视线都被疼的有些模糊,只见眼前的这个女孩也站了起来,动作非常的机械,像个傀儡一般的牵线娃娃,十分诡异。
再就着微弱的月光,这女孩的肩膀就好像被铁焊住了,笨拙的扭动,那眼神却有些空洞,皱着眉毛和鼻子,无神的眼眶里,眼白露出非常大的面积。在这个夜里,看见这情景,纪锦棠想到了聊斋里的女鬼。
女孩张开嘴,嘴里还留着纪锦棠的血肉,一滴一滴的血从她的嘴角往外漏。她对纪锦棠的血丝毫没有反应,纪锦棠想到,这既不是鬼魂,也不是僵尸,难道是个精神病人?可他也没见过有这样的精神病人。对付鬼魂、僵尸他丝毫不畏惧,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却没了辙。
女孩又飞一般的朝他扑了过来,被近身就是菜鸡的他果然名不虚传。本就缺乏锻炼的他,在挂了彩的情况下,力气竟然不如一个发了疯的女人。他双手交叉的架着女孩,却发现自己非常的吃力,他心想,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了,不打女人是建立在自己小命可保的情况下。
于是纪锦棠陡然弯下腰,卯足了劲一拳将女孩打退了近十米远。女孩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打晕了,躺在地上不动了。
“卧槽,不会被我一拳打死了吧?”他低声默念道。
纪锦棠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伤口,伤口的确很深,这个妹子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咬下去的,这威力绝对不亚于一匹狼。纪锦棠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也不管自己的衣服脏不脏,他用衬衫的袖子擦了擦血迹,然后就把袖子顺势盖在了伤口上面。
“要是截肢就完蛋了。”他心里想着,可他还是大步走向那个女孩。他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就不能不管不顾了。他刚踏出一步,周围的芦苇荡里四面八方响起了窸窣声,听起来像是无数脚步声,步伐不大,碎步连成一片。
只见芦苇荡里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影,根本看不清脸庞。
空气突然间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下半夜还是因为湖畔的空气较为潮湿的缘故。纪锦棠仿佛大冬天里刚洗完澡没擦干身子就闯了出来一般,冷得有些哆嗦。
夜寒如冰,星空如洗。
那明月渐渐升上头顶,此刻却也这片芦苇荡显得明亮了起来。风像刀割一般划过他还在滴血的左手,他嘴角有些抽搐。可他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芦苇荡里乌压压的黑影。
突然一个身影从他的背后闪过,纪锦棠猛的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坐了下来——果然是格塔村的村长。
金图村长盘腿坐在芦苇荡的前方,面前有一个青铜小盅,一缕青烟从盅里飘了出来,萦绕在村长的周围。
“年轻人,好奇心不要那么重,为什么非要查一些不该自己查的事情呢?”村长仿佛变了一个人,声音和语调也和刚刚和蔼可亲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一股让人牙酸的声音刺得纪锦棠耳朵疼。
“村长,您老人家大半夜把我带到这片芦苇荡里,不会是让我来欣赏夜景的吧?”纪锦棠忍着手臂上的剧痛,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他其实早就觉得村长不对劲,硕大的格塔村怎么可能只留下他们几个糟老头子?骗三岁小孩子吧。
“你就是纪锦棠吧?看在你刚刚帮我除掉沧寒的份上,本想饶了你这条小命,可你非要我带你来芦苇荡,还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那就是你自己找死了。”村长眼睛都没抬,只是盯着手中的盅,时不时双手还摆出不同的作法手势。
“你认识我?”纪锦棠声音低沉,眼里的锐气可丝毫不减。
“那是自然,大名鼎鼎的湘西赶尸族族长,就连地府都记了号的人物,我想三界六道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点吧。”
突然他邪魅一笑,抬头瞪了纪锦棠一眼。一瞬间他分不清眼前的这个老匹夫究竟是人还是鬼。村长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奇奇怪怪的咒语,芦苇荡里的脚步声就又响了起来。枯死的树枝上,乌鸦都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声凄惨的喊叫后,振翅冲向了天顶的月亮,只留下一片羽毛在空中缓缓落下。
纪锦棠终于看清楚了,是无数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和刚刚的女孩一样,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了,一个个的都眼神空洞,就好像西方电影里的丧尸一样。
“纪锦棠,我知道你本事大,你杀死我可能是轻而易举,面对这么一群活生生的人,你打算全部杀了吗?那你的罪孽有多大,这些可都是苗寨的人,你的身体里也流着一般苗寨的血。”村长冷笑。
“村长,我千里迢迢来到苗寨,你这番威逼,不是待客之道吧?”纪锦棠把挽灵笛掏了出来,插在地上,然后也就地坐了下来。他用手摸了摸挽灵笛,就在他碰到笛声的那一刻,挽灵笛发出淡淡的蓝光,并发出一阵轻柔的声音,声音小却很有力量,湖水泛起波涛,芦苇荡也传来仿佛是和笛声共鸣的吟唱。
村长看见这阵仗,有些心虚,他不知道纪锦棠究竟能有多大的能耐,说不定这家伙发了疯,一把鬼火能让整片芦苇荡,连人带草一块烧个精光。
“纪锦棠,你别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身后的这群人我看你打算怎么对付!”村长双手一挥,那群仿佛失了魂的村民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从芦苇荡里走出来,大概是全村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村长,你大概是在练什么见不得人的巫蛊降头吧?你和沧寒之间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你让他杀了在村子里反对你的人,你给了他某种报酬,他用他的法力助你完成巫蛊降头的修炼,由于他已经是个游尸,你一介凡人根本没办法消灭他,反而是我误打误撞闯进了村子,又莫名其妙的跟他打了一架,正好把你的心头刺给铲除了对不对?而你练的这种巫蛊,应该就是控制人精神或者说是灵魂的邪术吧?若我没猜错,应该是洗魂蛊吧。”纪锦棠用手托着下巴,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就好像是在讲故事一般平静。
村长什么话也没说,他默然的表情已经告诉了纪锦棠——他猜对了。纪锦棠虽然平时吊了郎当,看似不着调,可智商该上线的时候却从不拉胯。他此时用言语拖延时间,脑子里却飞快的在想怎么处理苗寨这一群失了控的村民。
他才不是丧心病狂的杀人魔,绝不会一把火烧了这片芦苇荡。
他眼神一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弄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背后捏住了一道神符,他悄悄的把血染在神符上面。尽管浑身上下各种疼,没一处好地方,可他脸上依旧挂着不知名的微笑。
村长咽了一口口水,他知道纪锦棠基本上已经清楚了来龙去脉,“没错,洗魂蛊,又名吸魂蛊,此蛊不需要很繁琐的步骤,只需要知道对方生辰八字,将八字用九种毒虫和十二种毒草混合焚烧,将香灰供奉81天,期间需要焚香作法,沧寒只是用他的法力让我减少了作法的时间。而反对我当村长的人早就被沧寒吸干了精血而亡,成为僵尸,死在了你的手上。”
“你放屁,他们是死在了你和沧寒的手上,与我何干?”纪锦棠大怒。
一刹那间,他手中的神符在背后烧成了灰烬,一缕缕蓝色的光芒朝着傀儡一般的村民飘了过去。村长惊慌的看着漫天飘荡的蓝光,眼睛都不眨。
蓝光慢慢没入每个村民的眉心,将他们的灵魂都抽了出来,一团团紫色的灵魂被吸进了纪锦棠藏在背后的手心里。村民们纷纷倒地,芦苇荡被他们压的东倒西歪。村长立马起身,说道:“想不到你还是这般心狠手辣,我以为你顶多施一把鬼火,连人带魂,烧死他们,你竟然更加毒辣,抽出他们的灵魂。”
纪锦棠淡淡一笑,深邃的眼眶里,漆黑的眼眸突然有一道光突然闪过,眉心间蓝色火焰再次亮起,他松开手掌心,无数的灵魂随着风又飘回了村民的身体里。可怜的村民们脸上终于有了人的血色。
“你有洗魂蛊,我有洗灵符,大家半斤八两。”纪锦棠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他一把抓起挽灵笛,指着村长,“老家伙,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你和沧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他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神中的杀气似乎能刺穿眼前这个村长的身体。风从他的背后吹了过来,他蓬松的短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堪,衬衫的下摆也猎猎作响。
村长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的巫蛊之术已经被纪锦棠破解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身杀气,眼中还充满了愤怒。村长把眼前的盅打开,一阵青烟飘了出来,刺鼻的气味弥散在空中,可纪锦棠的手中早就燃起了幽蓝色的鬼火,鬼火顺着这青烟燃起一条火龙,将空气中刺鼻的气味涤荡了个干干净净。火龙卷起村长的盅,将它抛的老远,鬼火将村长身边的芦苇和野草点燃了,他被死死的围在了中间。几尺高的火苗有节奏的跳动着,纪锦棠走了进去,他一脚将老村长踹到在地,死死的踩着他的手臂说道:“快说,别等我脾气上来了,老子一把火弄死你!”
“我说,我说,英雄饶命!”村长疼的脸都变了形,被纪锦棠踩着的手臂都麻了,仿佛血液都被办法流过去。他浑身打抖,乞求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一只手指着湖的另一边说道:“就在那里!那片山里,有苗寨禁地,山神所在,传言女娲娘娘把一颗宝石藏在了山洞里,可是那个山洞我们都没找到,沧寒说他可以找到,但是山洞的开启还需要咒语,这就是我跟他的交换条件。”
“什么咒语,快说!”纪锦棠再次用力踩在村长的手臂上,周围的火焰将他浑身映的发红。
“以——以女娲之名——开启山路,以英魂之血洗涤罪恶以地狱之火燃尽污秽!”村长就好像是从牙齿里艰难的挤出这么一句话,他一把年纪,被这么一折腾,仿佛骨头都要散了,一头的汗水浸湿了他围在额头的苗族特有的发饰。
纪锦棠打了一个响指,火焰渐渐熄灭了,他天资极高,控制鬼火的能力上了一个台阶。村长就像看神仙一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纪锦棠,说:“英雄,放过我吧,我知道的都说了。”
“我当然不会杀你,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你这个活生生的人,比很多妖魔鬼怪都可怕,沧寒和你的交易,你却让他为了你杀了那么多村民,你放心,我一定会和判官大人打个招呼,你死后,血池地狱等着你。”纪锦棠松开了踩在村长手臂上的叫,别上了挽灵笛,转身朝着湖对岸的方向走去。
“多谢英雄,多谢英雄。”村长跪下来,朝着纪锦棠远去的背影疯狂磕头。
纪锦棠听到磕头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向了远方。
村长一阵不爽的表情浮在脸上,他站起身来,朝村子里走去,阴森浓密的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飘了起来,一道黑影从浓雾里走了出来,村长惊讶的表情就这么停在了脸上,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飞了出来,流进了黑影的嘴里。
村长渐渐化为一具干尸,仿佛一根枯木,倒在了村子门口。黑影一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