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15日,纽约
把猫带回家是艾迪的主意。
也许她一直想要一只宠物;
也许她只是觉得他一定很孤独;
也许她认为这对亨利有好处。
她不知道。
没关系。
她所做的只是有一天,当他要关门的时候,她在门廊上出现在他身边,一只胳膊下夹着一本小说,另一只胳膊下夹着一只古老的虎斑猫,就是这样。
他们把布克带回到亨利的住处,把它安顿在蓝色的门口,然后上楼到狭窄的布鲁克林公寓,尽管亨利迷信,从他的商店它没有变成灰尘,
它只是蹒跚学步了一个小时,然后靠在一摞哲学书上,它就回家了。
她也是。
当她听到宝丽来相机的咔哒声时,她们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捕捉到突然的闪光,有那么一刻,她怀疑这是否有用,看他写她名字的方式,亨利是否能给她拍照。
但他的日记也不完全是她写的。
这是他笔下的她的故事,他们笔下的她的生活。
果然,当胶片曝光,宝丽来照片出现时,照片上的不是她,不是真的。
镜框里的女孩有一头卷曲的棕色头发。
镜框里的女孩穿着她的白衬衫。
但是镜框里的女孩没有脸。
如果她这样做了,它就会离开摄像机,就像在旋转中被捕捉到一样。
她知道这行不通,但她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我不明白,”
亨利一边说,一边转动手中的相机。
“我能再试一次吗?”
他问道,她理解他的急切。
当不可能如此明显的时候,管理起来就更难了。
你的大脑无法理解它,所以你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确信这次会不同。
她知道,这就是你发疯的原因。
但是艾迪纵容亨利,因为他尝试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看着相机卡住,吐出一张空白的卡片,回来时曝光过度,曝光不足,模糊,直到她的脑袋里满是白色的闪光。
她让他尝试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光线,直到照片在他们之间散落一地。
她在那里,又不在那里,真实存在,而且是个幽灵。
他必须看到她在每一次闪光灯下都变得更加疲惫,悲伤从缝隙中升起,他强迫自己放下相机。
艾迪盯着照片,想着伦敦的那幅画,想着卢克在她脑海中的声音。
没关系。
你不重要。
她拿起最新的照片,仔细观察照片中女孩的形状,她的容貌模糊得难以辨认。
她闭上眼睛,提醒自己留下印记的方式有很多种,提醒自己照片是骗人的。
然后她感觉到坚实的机身被放在她的手中,她吸了一口气,告诉他这不会成功的,不会成功的,但这时亨利在那里,在她身后,他们手挽着手,把取景器举到她的眼睛前。
让她紧握住他的手,就像她在玻璃墙上作画一样。
当她把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排成一行时,她的心跳加速,她的光脚在照片框的底部。
她屏住呼吸,满怀希望。
一个点击。
一瞬间的感觉。
这一次,照片出来了。
……
这是一个静止的画面。
像人造偏光板的时刻。
喜欢绘画。
就像压在书页之间的花朵。
保存完好。
他们三个,在阳光下打盹。
艾迪,抚摸着亨利的头发,她给他讲故事,他写啊,写啊,写啊。
亨利把她压在床上,他们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呼吸急促,她的名字在她的头发里回荡。
这是他们在一起,在他的厨房里,他的胳膊搂住她的胳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们搅拌面糊,当他们揉面包面团。
当它在烤箱里时,他会用沾着面粉的手捧起她的脸,在他碰到的每一个地方留下痕迹。
他们弄得一团糟,房间里充满了刚烤好的面包的香味。
到了早上,它看起来就像幽灵在厨房里跳来跳去,他们假装厨房里有两个而不是一个。
……
1854年7月29日,法国萨尔特河畔,维隆。
维隆不应该改变。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这里的寂静总是那么令人痛苦,就像夏天暴风雨前的空气。
石雕的村庄。
但是,卢克说了什么?
即使岩石也会磨损得无影无踪。
维隆还没有消失。相反,它已经转移,生长,扔掉新的根,其他的被剪掉。
森林被迫后退,森林边缘的树木全部被砍倒,用来烧火,为农田和庄稼让路。
现在的墙比以前多了。
更多的建筑物。
更多的道路。
当艾迪穿过小镇时,她把头发塞在一顶精心装饰的帽子下,她记下了一个名字,一张脸,一个她曾经认识的家庭的鬼魂。
但她年轻时的维永终于褪色了,她想知道,对其他人来说,这种慢慢抹去细节的记忆是不是也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认识不到每一条路。
第一次,她不确定自己知道该怎么走。
她转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一间房子,但发现有两间,用一堵低矮的石墙隔开。
她走到左边,但她看到的不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而是一个被篱笆环绕的马厩。
最后,她终于认出了回家的路,她屏住呼吸沿着小路走下去,看到那棵老紫杉,仍然弯着腰,打着结,她的内心感到有些放松。
在树的后面,这个地方变了。
新衣服盖在旧骨头上。
她父亲的作坊已被清理干净,棚子的足迹只在地上留下了一个阴影,长长的杂草填满了院子,阴影略有不同。
尽管艾迪准备好迎接废弃场所的陈腐寂静,但她看到的却是动作、声音和笑声。
另一个人搬进了她的家,她是这个不断发展的城市里新来的人之一。
有这样一个家庭,母亲笑得多,父亲笑得少,两个男孩在院子里奔跑,他们的头发是稻草色。
大的那个追着一只叼着袜子跑掉的狗,小的那个爬上老紫杉树,光着脚找着和她一样的结和弯,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胳膊下夹着画板。
她一定和他一样大……或者比他大?
她闭上眼睛,试图抓住图像,但图像在她的手指间滑动。
那些早期的记忆,没有被困在棱镜里。
那些年以前,迷失在另一种生活中。
她的眼睛只闭了一会儿,但当她睁开眼睛时,树是空的。
男孩走了。
“你好,”她身后某个地方传来一个声音。
是小的那个,他的脸朝上,满是疑惑。
“你好,”她说。
“你丢了?”
她犹豫不决,在是和不是之间摇摆不定,不确定哪一个更接近真相。
“我是鬼,”她说。
男孩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要她证明一下。
她让他闭上眼睛,当他闭上眼睛时,她就溜走了。
……
在墓地里,艾迪移植的树已经生根了。
它若隐若现地笼罩着埃斯特尔的坟墓,将她的尸骨沐浴在一潭阴凉处。
艾迪用手摸了摸树皮,惊叹于这棵小树苗是如何长成一棵粗壮的树,它的根和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
一百年前,这段时间曾经长得难以捉摸,而现在却难以衡量。
到目前为止,她以秒为单位计算时间,以季节为单位,以寒流为单位,以动乱为单位。
她见证了建筑的起落,城市的燃烧和重建,过去和现在模糊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流动的、短暂的东西。
但是这个,这个是有形的。
岁月记录在木头和树皮,根系和土壤上。
艾迪靠在那名妇女的坟墓旁,把自己的老骨头安放在斑驳的阴影里,讲述了她上次来这里的时间。
她给埃斯特尔讲述了英格兰、意大利、西班牙、马特奥、画廊、卢克、她的艺术,以及世界变化的所有方式。
即使没有回答,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她知道老妇人会说什么。
一切都会变的,愚蠢的女孩。
这是世界的本性。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她想除了我,埃斯特尔的回答,干得像火柴。
即使是你。
她已经错过了老妇人的忠告,即使是在她的头脑里。
那声音已经变得脆弱,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消失,像所有那些凡人的记忆一样模糊了。
至少在这里,它回到了她。
当她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穿过天空,走到村庄的边缘,到树林的边缘,到那个老妇人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时间也夺走了这个地方。
花园,曾经杂草丛生,已经被侵入的树林吞噬,而荒野赢得了对小屋的战争,把它拖倒了,树苗从骨头中伸出来。
木头腐烂了,石头滑落了,屋顶不见了,杂草和藤蔓正在缓慢地拆除其余的部分。
下次她再来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痕迹了,尸体会被推进的树林吞噬。
但现在,仍有骨骼,被苔藓慢慢掩埋。
艾迪在去腐朽小屋的半路上发现小屋并不是完全荒芜的。
废墟上一阵颤动,她眯起眼睛,希望能找到一只兔子,或者一只小鹿。
相反,她找到了一个男孩。
他在废墟中玩耍,爬上残存的旧石墙,用从树林里拔出来的一根鞭子拍打杂草。
她知道他。
那是她的大儿子,就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院子里追狗的那个男孩。
他大概九岁,或者十岁。
他已经长大了,看到她的时候,他会怀疑地眯起眼睛。
他拿着他的鞭子,好像那是一把剑。
“你是谁?”
他问道。
这一次,她不满足于做一个鬼。
“我是个女巫。”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也许只是为了迁就自己。
也许是因为当真相不再是一个选项时,小说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或者因为如果埃斯特尔在这里,她也会这么说。
一个阴影掠过男孩的脸。
“没有女巫这种东西,”
他说,但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当她走上前,鞋子踩在晒干的树枝上时,他开始后退。
“你玩的是我的骨头,”
她警告说。
“我建议你在掉下去之前先下来。”
男孩惊讶地绊了一跤,差点在一块苔藓上滑倒。
“除非你想留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相信你的房间也有留下我的位置。”
男孩回到地面,开始奔跑。
艾迪看着他走了,埃斯特尔乌鸦般的笑声在她耳边咯咯作响。
她不会因为吓到孩子而感到内疚,她不指望他会记得。
然而,明天,他还会再来,而她会躲在树林的边缘,看着他开始爬上废墟,只是犹豫了一下,眼中浮现出紧张的阴影。
她会看着他离开,怀疑他是不是在想女巫和半埋的骨头。
如果这个想法像杂草一样生长在他的脑袋里。但今天,艾迪孤身一人,她的心思全在埃斯特尔身上。
她用手摸着半塌的墙,想着要留下来,想要成为树林里的女巫,成为别人梦中的虚构人物。
她想象着重建老妇人的房子,甚至跪下来堆一些小石头。
但到了第四次,堆碎了,石头落在杂草上,和她举起它们之前一模一样。
内心的伤口未雕琢,留下了些许墨水的印记。
房子拆毁。
艾迪叹息着,几只鸟从附近的树林里飞了出来,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转向树林。
天色还亮着,也许离黑夜还有一小时,然而,凝视着森林,她能感觉到暗夜之神在凝视着她。
她在半埋着的石头之间跋涉,走进树下的树荫。
她打了个寒颤。
就像穿过面纱一样。
她在树间穿梭。
以前,她会害怕迷路。
现在,这些台阶已经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即使她想迷路,她也不会迷路的。
这里的空气更凉爽,树冠下的夜晚更近。
现在很容易看出,那天她是如何忘记时间的。
黄昏和黑暗之间的界限如何变得如此模糊。
她在想,如果她知道这个时间,她会喊出来吗?
她会祈祷吗,知道哪一个神会回应她?
她没有回答自己。
她不需要。
她不知道他在她背后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悄无声息地跟着她。
只有当她听到身后树枝噼啪作响的时候才知道。
"你坚持要走一段多么奇怪的旅程啊。"
艾迪暗自微笑。
“是吗?”
她转过身来,看到卢克正靠在一棵树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了,自从那晚他夺走了贝多芬的灵魂。
但她仍然没有忘记她所看到的。
她也没有忘记,他希望她看到它,看到他,知道他力量的真相。
但这样做很愚蠢。
就像在赌桌上赌注最高的时候把一手牌给倒了一样。
“我看见你了,”当他从树上直起身来时,她想。
我见过你最真实的样子。
你现在吓唬不了我。
他走进了一个浅水池里。
“你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他问道。
艾迪耸了耸肩。
“这就叫怀旧。”
他抬起下巴。
“我称之为软弱,只有修了新路,你才会绕圈走。”
艾迪皱眉。
“我连一堆石头都垒不起来,我怎么去修路呢?”
”放了我吧,看看我过得怎么样。”
他叹了口气,消失在黑暗中。
当他再次说话时,他在她身后,他的声音如微风拂过她的头发。
“艾德琳,艾德琳,”
他责备她,她知道如果她再回头,他就不会在那里了,所以她坚守阵地,眼睛盯着森林。
当他的手滑过她的皮肤时,她不会退缩。
当他的手臂缠绕在她的肩膀上。
近距离观察,他闻到了橡树、树叶和雨水浸透的田野的味道。
“你不是累了吗?”
他低声说。
她听到这些话就退缩了。
她准备好迎接他的攻击,他的言语上的尖刻,但她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准备好接受他近乎温柔的提问方式。
到现在已经有140年了。
一个半世纪以来,活得像回声,像幽灵。
她当然累了。
“亲爱的,你不想休息一下吗?”
这些话像游丝一样轻拂着她的皮肤。
“我可以把你埋在这儿,葬在埃斯特尔旁边。种一棵树,让它长出你的骨头。”
艾迪闭上了眼睛。
是的,她累了。
她可能感觉不到岁月在侵蚀她的骨骼,她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脆弱,但这种疲惫是一种肉体上的东西,就像腐烂在她的灵魂里一样。
有时,她会为下一年、下十年、下一个世纪的前景感到悲哀。有时她夜里睡不着,有时她醒着躺在床上,梦见自己即将死去。
当她醒来时,她会看到云彩映衬下的粉红色和橙色的黎明,或听到孤独的小提琴的悲鸣,音乐和旋律,她会记得世界上有这样的美丽。
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件事。
艾迪转身绕着卢克的胳膊,抬头看着他的脸。她不知道这是阴森的夜晚,还是树林本身的性质,但他看起来不一样了。
最近几年,她看到他穿着天鹅绒和蕾丝,穿着最时髦的衣服。
在她眼里,他是空虚的、放肆的、暴力的。但在这里,他两者都不是。
在这里,他就是她那晚遇到的那个黑暗。
爱人形态的野性魔法。
他的边缘模糊成阴影,他的皮肤是月光的颜色,他的眼睛是他身后青苔的阴影。
他是疯狂的。
但她也是。
“累了吗?”
她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刚睡醒。”
她面对着他的不快,他那凶狠的影子,他那闪过的牙齿。
但是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发黄的痕迹。
事实上,它们是一种新的和可怕的绿色阴影。
她要花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学会这种颜色的含义,才能把它理解为一种娱乐。
今晚,只有那短暂的一瞥,然后他的嘴唇轻拂着她的脸颊。
“甚至是石头,”
他喃喃地说,然后就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