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最后一抹夕阳已悄然落下,对岸摧偏军部临时结成军寨,一时灯火通亮。甚至将另一侧还在车阵后苦苦与金人骑兵搏杀的背嵬军的阵地也照映到。
摧偏军也尝试过齐发神臂弓支援,但河面足有十几里宽已超过弓弩有效射击范围,因是急行军,并未携带大型床子弩。
黄河边这场战争可以说是世界冷兵器巅峰之战,在岸边不足两里的范围聚集着金军八个猛安骑兵,因地形原因,成近五里直径的扇形包围圈将宋军御营千人步人甲压制在黄河岸边,而仅被金人骑兵虐杀剩下三百宋军厢兵,看到唯一逃生的浮桥被烧后,看到背嵬军将士在李达的率领下,依旧用血肉之躯,硬生和金人铁浮屠搏杀,也拿起手中斩马刀加入这场鏖战。几乎每一刻都有一名步人甲御营将士被批有重甲的战马踩踏,但若一名背嵬军将士倒下,宋军这边同时也会将一名金人骑兵砍下马,这样的“换命”消耗战,会随着时间彻底将这股宋军精锐消灭,即使金国骑兵付出同样的代价,万户夹谷清臣也不断发出攻击的旗语,他不打算给宋军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岸边的浮桥上火势已经彻底漫延到河对岸,宋军的战线彻底被压制不足两里宽,几乎每退一步,就有相等数量的宋金两边的士兵倒地。尚有战力的步人甲已出现大规模的减员消耗,即使有三百厢兵加入,也只是堪堪将河边的立足的空间维持在两里左右。
而那下游逆流而上的舟船挂着的是宋军浙江水军统制李宝部的旗帜,其部舟船前后有三十多艘宛如足足漫延其数里长的火龙。宋军舟船前后都设有踏车,以人力脚踩为动力,带动船桨旋转,四周有撞杆抵挡敌船攻击;李宝部将那泗阳军寨数千俘虏皆投入到舟船内人力踩踏,一部疲惫则另一部替补而上,正是这般才能逆流赶到此刻战场上。
金军阵营中两位万户也注意到来到的宋军舟船,但擅长陆上野战的金人骑兵对这些水上巨舰船没有任何反制手段。只能在岸上远远观察着,甚至这壮观如火龙的舰队将正在交战双方注意力都吸引到,皆放缓的攻击速度。
船上配备了木老鸦的木制削尖的投掷武器如同路上攻城的砲车,可以远距离投向敌船,同时船上配备的霹雳炮和猛火油柜。因为车船大部分是多层建制的,居高临下能展开大规模精准有效的攻击。李宝已经临近到战场观察到此刻宋军正陷入被金人骑兵围堵在方圆两里的扇形河边阵地,也看到了主将李达浑身如同血人一般,带领此时阵地剩下接近五百宋军进行反击。
“轰!”的一声,一发霹雳炮已率先发出落在河边聚集着八千金兵的阵地上,一时人马皆惊,火药的烟雾弥漫,不待金军反应,五十余艘战舰一字排开在李宝旗舰舟船的旗语下,齐齐向着岸边金人骑兵阵地发射船上的砲车和霹雳炮,实心的砲石落下,直接在金人阵地炸开了花,反应过来的万户夹谷清臣和孛术鲁定方从初时的惊愕到此时看到倒在泥地里女真骑兵,已经来不及惶恐,令亲卫亲自作为信使传令撤兵,这时战场上的传令的旗语和鸣金钲在这时宋人水军的轰炸声中没有任何效果。
李宝的到来使得战场的形势陡转,岸边残存的宋军每人都有不同程度负伤,若是这些水军晚来半个时辰,估计金人近八千余骑兵将在岸边,马踏他们的尸体。因船上的砲车和霹雳炮陡然发难,五十余艘战舰齐射当场便砸死两千骑兵,其余金人骑兵因战马受到霹雳炮炸开受到惊吓,火药烟雾的弥漫使得金人骑兵军阵中发生极其混乱的踩踏。
最后的撤退并不是万户的亲兵传令起到的效果,而是这群金兵本能求生,只想逃离这片轰炸区。待到回到五里外的金军万户本部后,清点人马,八个猛安只剩半数逃回,加上早上被田渊部击杀的两个猛安,金人已经失去六千余骑兵。
随大船出发的还有数百支小型海鳅船,这些船只身形灵活,观察到岸边的金人骑兵已经尽数撤退,便如同蜂群一般在水中向着岸边残存的宋军集结,尽数将李达部幸存四百的背嵬军和仅剩百人的厢兵接上了舟船之上。
这场以命相搏如同绞肉机般的战争,被黄河边以宋人赶来的水师终结。
而另一边在濉水边同时也发生着一场战争,宋军邵宏渊部三万江淮宋军正围攻金人控制下的虹县。虹县守将是金国宗室蒲察徒穆,城内只有三千守军,由女真人,契丹人,汉人组成。其中女真人只有五个谋克,近五百人。
而那邵宏渊本是曾经韩世忠部部将,因此时南宋这边曾经名将凋零,张浚知此人才干平庸,但此时前线确无可用大将,才派其统率一军。
宋军在那虹县城外已围攻了七日,宋军各种攻城器械,鹅车,云梯,床子弩皆派上阵,奈何金人守城意志坚定,且邵宏渊属实为一庸才,徒徒消耗了数千宋军,只是将城中守军压制而已,城中金军甚至有愈战愈勇的气势。
作为赵昚监军使者的监察御史陆游此时手持金牌,闯入到了邵宏渊的中军大帐中。
“吾乃当朝御史,奉皇命而来,领临机处置之权,今日若再无法攻克此城,本官将你部枉顾军纪,不听调遣之事奏明朝廷,且将行御史监察之权,临阵处置误国无能之将!”陆游进入中军帐内,看到宋军主将邵宏渊竟然率部在账内饮酒作乐,一时愤然作色说道。
“你乃何人啊,本将乃枢密相公张浚亲定北伐大将,哪容你这等闲人置喙,来人速将这厮拖下去打三十军棍,查明其身份再做处置。”邵宏渊见这人擅自闯入中军大帐内,且在自己属下面前如此论道,也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朝廷御史,且先拖下去,朝廷问起来给报个金人刺杀殉国便可搪塞过去。
但是当邵宏渊唤亲卫执行将令时,帐外竟然传出拔刀之声。邵宏渊一时大惊,出于本能拔出桌上佩剑,号令帐内下属将陆游及旁边随从围住,因帐外事发蹊跷,不敢直接擒杀陆游等人。但是不等邵宏渊等人围拢过来,帐内涌进数十名着甲将士与之对峙。
邵宏渊细看这伙甲士,其身批重甲,用黄絁(粗帛)为面和以布作里子,加红锦缘边,手持皆是上乘的刀斧,邵宏渊这人军事虽无能,但是头脑灵活,知道眼前这御史必是有恃而来,或许帐外亲卫皆已被制服,即刻令帐内属下放下刀剑,其本人跪地行礼,“御史大人,请恕末将有眼无珠,冒犯尊使,末将此时备有薄酒,只是为属下攻城以助声势,望御史大人开恩,那虹县城不日便会攻克,若此时阵前换帅,恐引起兵变。”
陆游也不看跪地的邵宏渊,望向身边看似随从,但是气态巍然,略带怒气的中年人拱手行礼,“陛下,依臣之所想,暂留其身,此时大军尚在攻城,若此刻随意处置了,后果难知。”
邵宏渊此时听到这位御史如此对这位中年人恭敬进言,本是半跪行礼,准备随时发难挟持陆游以作人质,而陛下两字传入耳中,不禁收住心神,仔细端详那身旁穿着普通长衫的随从,那日他在朝堂上觐见,曾用余光看过龙椅上的官家,这人确有七八分相似,确定了此人身份后另外一支支撑的腿不由得软下,整个身体颤抖的匍匐在地上,而身后的下属见到主将这般,已经齐齐下跪,不敢作任何言语。
那中年人对陆游进言完,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踱步走向邵宏渊身边随手抄起旁边军士手中的军棍,飞起一脚踹向趴地的邵宏渊,然后使起军棍对着邵宏渊屁股狠狠抽了十多棍,“朕的御史你都敢动手,你莫非比那韩世忠还跋扈!”
“陛下饶命!饶命!罪将万死难恕,实在是不知陛下前来,且留下末将这条贱命攻下虹县,戴罪抵过。”邵宏渊知道皇帝已经听从了陆游的进言,这时只是发泄下怒气,便借坡下驴求饶。
赵昚痛快的打了十几棍后,那邵宏渊本以为皇帝整日藏在深宫之中,虽是发怒动手,凭自己这军伍之人的身体,也是不伤皮毛,但是受了皇帝抽了十几军棍后,邵宏渊感觉下肢已经没有知觉,只能咬着牙爬起身子对皇帝行礼。
“韩世忠的本事你是半点没学到,但是他那跋扈习性,欺上瞒下的功夫倒是有七八分真传!朕问你,那虹县城守将多少,你部又是如何攻城!今日若是攻不下来又当如何处置!”赵昚甩掉手中军棍,坐在账内主将之位。
“回禀陛下,城内守住主将是金人蒲察徒穆,总共有近四千守军,其女真,契丹人居多,城坚且深,末将虽前几日佯攻试探,已是将金人底细查清,且以车轮之战损耗其部守城精力,待其疲敝一举攻克,若今日不克此城,甘愿受兵法处置。”
赵昚已经从激怒状态中冷静下来,“朕命你部金日必克虹县,两日后进军宿州城下,朕的班直将你抬到外面军阵中,助你指挥大军,当然若今日未克,御前班直可当场执行兵法!”
邵宏渊知道今日已经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旨意,“末将领命!”
这时虹县城下,两万宋军已经把这座城围堵水泄不通,经过大半日的攻城,已经突破金人设置的羊马墙和护城河,数十台鹅车轰击着城墙,云梯上不断有宋兵攀附上城墙,接着又被金军将其尸体丢下,城内守军在主将蒲察徒穆亲领下,悍不畏死,打退了宋军数波攻势,奈何宋军这边没有身先士卒的大将,在被击退数次后,宋军军心渐渐颓唐,一时间竟然无人再敢爬上云梯。
被御前班直架着的邵宏渊看此情形,知道这时再不发力,今日必是难以破城,便招手命传令兵将预备在身后的一万宋军压上阵前,但此时他连站起来都难,又如何率兵上城,只希望那派上万余将士能扭转战局,若不然自己便真的要交代在这城下。
万余生力军的加入,稍微能堪堪将军心带动,但是四面围城之下,城上依旧箭矢砖石飞下,宋军又登上了城头,一时在城头压制住金人守城部队,节节压制,后续的宋军也已登上城墙,守城金军已有溃下城墙之势。眼看要拿下城墙,一举破城之时,突然在金将蒲察徒穆亲率五百谋克金兵从城墙各望台中突出,插入登城宋军阵中,守城金兵一时士气大镇,金将连砍数名宋军后,登上城墙的宋军没有善战将领与之匹敌,渐渐又被逼退下城。
邵宏渊见此万念俱灰,自己平时军纪松散,对属下吃拿卡要,现在想让部下为其卖命也是天方夜谭。正当其准备引颈待戮时,一队信使从西边灵璧方向驰来,且大呼“灵璧已破,守将头颅在此!”
这时邵宏渊也是命不该绝,城上守军看到信使手持灵璧守将头颅围城传阅,那金人主将顿生绝望,两城本是互为依仗,如今灵璧已破,自己何苦在此坚守,今日已是堪堪将破,明日又不知如何,不如就此投了,留得青山在,日后再做他法,蒲察徒穆万念俱灰之下,令城门挂起白旗,打开城门,放下手中兵器,亲率全城守军出城向那宋军将台上主将投降。
这时,濉水边的虹县也刚刚落日,城楼上的灯火照耀下,邵宏渊脸色惨白,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相搏的大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