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儿,旺儿,莫睡俩,醒得俩”。
六岁的喜旺正趴在奶奶的腿上睡觉突然被奶奶推了一下,只见喜旺赤着脚,下身穿着一条洗白了的蓝色短裤,上穿一件自织的沾满泥点的白色土布衬衫。喜旺动了一下,下意识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涎水,眼睛并未睁开的问道:“奶奶,什么事?……?”
然后又没了声音,而躺在他身边的一条大黄狗仰起了头竖起了耳朵,东找西望了一下,见喜旺没动静,大黄狗也躺下了。
奶奶正座在自家的茶堂屋门口补衣服。也是她住的地方。奶奶看着喜旺又没了动静,也没着急叫他,奶奶把补衣服的针往头发上擦了擦,又利索的做起了针线。
这天她就像往常一样座在茶堂屋靠在门边的小板凳上做针线活,看见屋前拱桥上几个小孩子拿着书本正叽叽喳喳从下院子的学堂报名回来,她知道明天九月一号就是新学期开学了,同时也是一年级新生报名的日子,她看见同村几个和喜旺年纪一样大的孩子都上学了,所以就叫醒喜旺也去报名读书。
这里茶堂屋的门脚很高,茶堂屋就是指这种房屋式样的的人员在白天的主要活动房间,通常在整个房屋的右边,还装有一个火坑,冬天烤火的地方,也相当于客厅的功能。茶堂屋一般都扎有楼板,所以喜旺就直接座在楼板上也就相当于地上。这种屋子大多是三间,中间叫中堂屋,中堂屋最里边墙上有一个神龛,本来供着“天地国亲师”位。但最近几年“破四旧”不许搞了,“天地国亲师”的牌也拿掉了,现在供的是“红宝书”,就是《毛zd选集》一、二、三、四卷共四本,称为“红宝书”,由于老神龛做得不深,书太宽,于是又在神龛的下部做两个三角撑,再放一块木板,书才能稳稳的摆上去,整个院子的房子和中堂屋的样式大同小异。而中堂屋没有楼板,就是土地板。就是放一些小农具、箩筐、扁担、稻谷等等,一般都不住人。右边就是睡房了,也扎有楼扳。
今天是一九七o年的八月最后一天。虽说己立秋,但秋老虎未过,天气依然很热。现在是响午后了,午饭后小孩子睡意多,见奶奶座在门口补衣服,便靠在奶奶的腿上睡着了。奶奶今年己经六十三岁了,身材娇小,脸很小,还是一个缠脚的小脚老太太,皮肤已是一道道沧桑的皱褶,背有点微陀,虽然只有六十三岁,又很少有笑容,她头上戴着一个看起来像斗笠的帽子,实则是本地瑶族的传统装扮,它是用一条近十五米长、一尺多宽的黑色丝帕缠起來的,直经大概有近两尺,身穿一件黑色的边开衣,长及膝盖,下穿一条宽筒裤,裤边绣有花纹,脚穿自己做的干层底布鞋,最外面围着一条边沿绣花的和衣服一样长的围裙。一身黑色的服装和她那沧桑的脸,看起来就己显得农村老躯那种特别的沧老感。
“旺儿、旺儿、起来了,莫睡俩”。奶奶又叫了喜旺。
“嗯、嗯……”。喜旺闭着眼睛嘴角嘟囔着。似乎并没有想起来的意思。
奶奶拍打着喜旺的头说:“忙撩起(本地话:快起来的意思)忙撩起,你孬哈(看一下的意思)院子里和你一样大的舒军、唐远福都到学堂报名透书恰俩(本地话:读书去了的意思),今日是阳历八月三十号了,今日不报名,明日就开学俩,你骂恰透诗,明日二回长杜俩你就寺条勺子。(本地话:你不去读书,今后长大后就是个傻瓜)。
在奶奶的一再摧着下,及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着:“我阿骂想透诗,不会透”。(土话:意思是:我还不想读书,不会读。)
身边的大黄狗躺在地上没动,只是睁开眼睛看了看,看见喜旺起来了,它也一下子站起来了,张开大嘴,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接着又向前倾一下,又向后倾一下,蛮蛮地伸了一个大懒腰。然后站在那里缓缓地摇着尾巴静静地用它的狗头在小主人身上轻轻磨蹭,似乎也是想邀它的小主人该出去走走了。
奶奶见喜旺对读书热情不高,她一边在不停的在做她的针线活一边又偷描了一眼喜旺的反应,见他懒懒散散,就留带责备的对他说:“你骂恰透诗,二回长大俩,连工分通骂会算。你孬哈,骇滴院子那个女芽儿舒兰花,比你阿孃涅通透诗恰俩,你骂肯恰透诗,真的明日二回长杜俩当条勺子啊。”(意思是:你不去读书,今后长大了,连村里做工的工分都不会算,你看哈,后面院子里那个女孩子比你还小些,都读书去了,你不肯去读书,真想今后长大后当个傻瓜),你哥哥今天上山砍柴去了,明天你跟你哥哥一起报名透诗恰。
喜旺终于睁开了眼睛,慢慢站起来不耐烦的说:
“好啦、好啦,莫噪俩,我明日跟哥哥恰报名透诗好麻”。
说完就和那条大黄狗走出门去,对奶奶说:“我到溪边先洗个澡去”。
奶奶说:“好的,莫去远,就到门口拱桥下面洗哈就回来”。
“好啦、好啦”喜旺边走边说就下到小溪中去了。
这是湘西中部农村的一个小村庄,地处罗霄山脉的余脉,十公里路左右外就是本县域内的最高峰海拨一千二百多米的罗子山主峰。虽然说有十公里左右,但看起来就在山的那边。这里都是丘陵地型。出门是山,耕地很少,一般都分布在山与山之间的山弯弯里。一层层弯弯的小梯田,顺山势而成。
这个村叫麻溪,因村门前这条小溪得名,村子不大,共二十几户人家,总共不到一百人,小溪穿东西而过,小溪的上游直接延伸进了大山深处。如果以村口这座石拱桥为界,小溪的下游进入了一片开阔地,是一片田野,村民主要居住在小溪的南边,溪边集中一点的院子大部分人家姓舒,后面隔着几丘田的小院子的几户人家姓唐。还有一些人少的姓撒落在村庄周围。溪的北边是一座小山,高约一百米,像个圆锥型,山顶小而尖,故名尖山坡。尖山坡这座山也是从小溪上游连绵山脉的终点,山上林木茂密,山旁麻溪村的村民多少年来也从不去砍尖山坡上的一草一木,这座山就是麻溪村人心中的神山。也是人民心里无法忘怀的家乡符号,祖祖辈辈对它有着深深的敬畏,不允许人民对它有丝毫的亵渎。
尖山坡的山脚直入小溪,所以尖山坡脚下沿溪边只有一户人家,还是用几根木柱抵在溪岸边免强搭建的一个吊脚楼。
一条踠诞大道从村庄边沿由南向北而去,沿尖山坡的边沿的溪上建有一座石拱桥,过桥往北去五华里是公社住地后溪,不过桥往南十五华里是区政府溪口镇。也不知什么年代建的了,听老辈人说有几百年了。大路经过石拱桥便绕着尖山坡的坡脚向南而去。虽说是大道,其实也就两个人能并排走吧。也可以说是条官道,县上下来人去其它公社或村都走这条路。听村中老人说当年贺龙红军也曾走过这座石拱桥。喜旺的家正好就在这座石拱桥的桥头。
喜旺的家有两栋木屋,一栋旧房是纵向的,深4进,靠大路边最外层有三间小屋,中间是中堂屋,右边是一间小房,爷爷和喜旺哥哥住,左边是厨房。第二层相当于一个过道,通透的,堆放一些杂物,第三层是两间房喜旺和哥哥喜财住一间,一间又兼做过道,第四层也是最后一层是猪栏以及放农具的地方。另一栋是后建的,横向建造,是一栋典型的瑶乡本地两层吊脚楼。一楼装了壁板,楼上只装了一间,还有两间没装壁板,只装了一圈栏杆。视眼开阔。奶奶和叔叔婶婶住在一楼。横房的外面就是一片稻田了。
喜旺顺着一个斜坡就来了到溪边,脱掉衣服和裤子,乡下的孩子也没有穿小内裤的习惯,天气热了,反正长短就一条裤,赤条条的扑进了清澈的溪水中。其实溪水水面也不宽、溪水也不深,喜旺游泳的小水面是一个两条小溪的汇流地,这条小溪是沿着尖山坡的另一面流向麻溪,刚好在这里汇合,这个小溪汇入口处上面也建有一座小木桥。因为小溪的汇流,在此两溪冲击形成了一个小水潭。宽大概三米,最深处也就两尺。好在这是来自山中的溪水清澈见底。虽然是村庄旁,但沒有任何污染,小溪的岸边长满了各种鲜艳的小花以及绿油油的野生兰草植物。
这边有开得正艳的紫色三叶小花,那边有有小如米粒鲜红的圆柱状红花,近水边细长的兰草叶已伸入溪水中。喜旺惬意的仰躺在这清凉清澈的溪水中。突然感觉到小脚趾一阵刺痛。只听喜旺惊叫一声,人也弹了起来。
“妈呀,又是那只死螃蟹夾了老子。”
喜旺翻身座起,正看见一只螃蟹夾往他的小脚趾不放。喜旺一把逮住它,又不敢蛮扯,蛮扯更痛呀,这只螃蟹好像也是和他扛上了,死死夾住不放。
喜旺心想:这只螃蟹不会是报仇来了吧,老子前两天也在这里泡澡被夾,被老子生吃了。这只看来比前几天那只大些,是不是是前几天那只螃蟹的爷爷。
喜旺正想着,螃蟹又夾紧了一些,搞得喜旺有点难受了,他一下站了起来,把螃蟹夾的那只脚拿出了水面,把脚放在了岸上,一只手按住螃蟹的背,一手直接拆掉了螃蟹夾脚的大钳,一把塞进了嘴里,咔嘣咔嘣地咬粹了它,嘴里还不停的说:
“看你还敢夾老子吗。哈哈哈。”
接着把整只螃蟹放到嘴里咔嘣咔嘣的咬粹吞下了肚。你看乡下孩子就是这么拽。
经过这一番折腾,喜旺的状态己完全从在奶奶身边的时候变了样,农村野孩子的野才开始显现。他一把抓住大黄狗的狗腿就往水里拖,大黄狗又不太想下水,这条成年大黄狗和六岁的喜旺体重也差不了多少。两个在那你来我往,搞得水花飞溅,似乎是两兄弟在水中嬉戏。大黄狗终于挣脱了拉扯,跑到岸上,使劲抖动一身长毛,抖得水雾飞舞,跑开了。
喜旺没有了玩伴,又开始在水中的岩石中摸鱼,清澈的水中看见那游来游去的小鱼。有头红、尾红的2寸长的“红旗子”、有混身白仅背部一线浅黑一寸长的“白鱼婆”。喜旺捣鼓了半天。任凭这些小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也沒能抓住一条。也就眼睁睁的得一眼看。
这时喜旺也开始泄气了。这时隔他十米远的地方有十几只刚刚齐羽的鸭子,几只母鸭刚刚变声,也许刚吃饱,突然伸长脖子仰天大叫:
“嘎嘎嘎嘎嘎嘎”
喜旺正没处出气,感觉那几只鸭子在笑话他,他捡了块小石子仍过去。鸭子们“轰”的一声,件随着“嘎嘎嘎嘎嘎嘎”的叫声拍打着翅膀慌忙逃离。
“好啊,喜旺,你打你奶奶的鸭子,让我去告诉她,鸭子长大了不给你吃鸭腿。”
喜旺听到声音知道是爷爷。
“爷爷,莫告诉奶奶啰,我又没打到鸭子身上。”
喜旺忙去拿了衣服穿上并哀求着爷爷。
其实爷爷是和他开开玩笑,爷爷刚刚才干农活回来,回来來吃点心(吃午饭的意思)的,到溪水中来洗洗农具,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好的,我不向你奶奶告状,那你等我吃了点心来帮我一下忙可以吗?”
“好好。”
喜旺连声说了几个好,好像不答应就没有那肥美的鸭腿吃了。
喜旺來到爷爷身边,扯着爷爷的衣角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