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岳猜得不错,正是别驾刘先劝说的徐邈,这才派出兵卒将凉州士人严加看管。而他用的理由也很简单,“如今祸患在外,军心不稳,若有一二贼人心怀不轨,凉州危矣,而孰忠孰奸实在难辨,不如各自看顾,自然有人漏出马脚。”一开始徐邈尚且不信,还斥责了刘先。后来城防的士卒抓到数名奸细,拷问得知皆是联络内应而来,这才想起刘先的话,慌忙把他请到府中,而刘先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抓到了这么多,肯定还有漏网之鱼又是找的谁呢?”
徐邈顿时慌了,也顾不得太多,下令就将以长史杨岳为首的凉州士人软禁了起来,并且盛赞刘先果敢机智。
而杨岳在与姜维达成一致后,迅速行动起来。杨氏是凉州的大族,而杨岳正是当家人,他能调动的力量超乎刘先的想象,刘先认为只要严加监视便能防患未然,但他与徐邈又怎能保证队伍中没有杨氏的亲戚、故旧、好友呢?杨、姜二家在凉州盘踞多年,这时一旦合力做事,效率非同寻常。
只用了半天时间,二人身边便聚集了十余家豪强,而羌氐居于城外,且行事不羁,并未告知。而这就可以召集数百人,而且都是可开硬弓的壮士。
姜维交待的任务也很简单,那就是放火、开门,使城中越乱越好。杨岳是军中出身,在本地素有威望,由他参与指挥再合适不过。而姜维也跟杨岳要了数十名精锐勇士,将在关键时刻闯入官寺,劫持徐邈。
杨岳心中一清二楚,长叹一口气,便领着亲卫扈从出门沿街聚众,裹挟民众,壮大声势。在出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刘先真的没被你们收买吗?”
这次轮到姜维呆住了,他怔在原地,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真的没有。”
“那看来他就是蠢了。”杨岳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叫喊声越来越大,那是约定好的豪强也出兵了,接着有交战的声音,嘶喊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这是与巡逻的郡兵交战了,郡兵一战即溃,杨岳还在向前。空气中飘来血腥味,姜维立在院中,告诉自己再等等,可手已经忍不住颤抖了,这是他第一次主持作战,又如何不紧张!
“着火了,着火了”,越来越多的人往来奔驰,火势四起,汹汹而起的黑焰顿时遮蔽了半个天空。
城外的马岱见状立刻催促兵马攻城,他本人也带领数百骑兵整装待发,而这时城门呼的一声打开,眼前的金城暴露无遗,马岱顿时大喜,双腿一夹马匹,便加速冲过去,麾下骑兵无不跟从。
进得城中,早有人在此等候,他们叫嚷着姜伯约的名号,马岱这才放下长枪,其中一领头模样的上前说话:“将军速来,武库、府衙有重兵把守,杨长史久攻不下。”
马岱调转马头,却又嫌此人步行太慢,一把将他拉倒马上,虽多了一个人,但仍挡不住马岱多年冲杀,武艺精湛,沿途竟无一合之将,左奔右突之下,成功地与杨岳汇合,而损失微乎其微。
杨岳看此人冲杀多日,铠甲已经一片血红,却声若洪钟,仍有余力,料想这定是主将。上前也来不及客套,便催促道:“将军,快带领麾下骑士将眼前敌兵驱逐开来,然后速速带兵前往官寺,徐邈就在那里。”
马岱只说了一个好字,便驱马前走,这才发现前方甲士个个披甲,弓弩齐全,虽然人数不多,但阵仗严整,决不能还似刚才那般横冲直撞。
马岱退后几步,却带领着剩余骑兵向左左转入了旁边街道,杨岳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汉家的将军畏敌避战了不成?马蹄声渐渐远去,但又慢慢洪亮起来,轰隆隆地震动着大地,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怎么又去而复返。
马岱单手持住缰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长矛,待离得近些,大喝一声:“投矛!”数十支长矛飞舞空中,杨岳顿时感觉眼前一黑,旋即听到阵阵惨叫,由于街道狭窄,只能容数人并行,故而马岱等前列并未止步,径直又转向左边街道,后面的接踵而至,再次投矛,马速的加持下,投出的长矛力量何其之大,那些守军有的身上瞬时被戳穿了几个窟窿,哗啦啦的向外淌着血,没一会,呻吟声也渐渐消失了。即便杨岳当年以勇猛著称,但见眼前这幅场景,仍觉惊骇,哪里还能看出人的样子!
杨岳在旁大声呼喊:“敢问将军名号?”
马岱顺势便往官寺那边奔去,勉强答道:“凉州人马岱。”马岱,马岱…杨岳喃喃地嘀咕着,他就是马超的从弟!我竟然跟以前的仇敌联合起来攻杀我现在的主君,这叫什么事啊!
姜维带着十几名扈从一直藏匿在官寺不远处的高楼上,凭这些人妄图进攻纯粹是找死,但等徐邈撤离把他劫下还是有可能的。城墙上的守军如今已经全面崩溃,只有一些勇武之辈还在苦苦坚持,但就像水流下的碎石,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官寺这里更加混乱,不断有溃兵涌到这里,然后被周围的卫士驱逐开来,坐在府中的徐邈焦急不已,他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平日里是如此善待凉州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他们就这般迫不及待的改换门庭。别驾刘先在一旁更为愤慨,大骂杨岳不是个东西,一边骂一边请徐邈尽快撤离。
徐邈并不是迂腐的人,眼下形势虽然已无可救药,但到了武威,还能再拉起万余人的队伍,到时还有一战之力。一念至此,徐邈便招呼亲近扈从前来快马,准备先到城外,而那里尚有三千人马。
姜维在附近看得清楚,一锦衣绣袍者在众多亲卫护卫下登马北走,姜维毫不迟疑,立刻跟上,待离开府衙稍远些,暴起发难。徐邈亲卫一时措手不及,姜维冲杀在前,连续刺翻数人后,一把把那衣着华丽之人拽下马来,这一看却让姜维大为恼怒,徐邈本人他见过几次,虽然记不清楚,但绝不可能这么年轻,此人最多不过二十岁!
这次行动如此顺利,金城都已经攻下来了,只差最后一步便大功告成,即便姜维城府深厚,平常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仍然失态,他大声质问着徐邈在哪里,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却一直在冷笑。“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姜维抽出手中宝剑架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脖子上。
年轻人并不畏惧:“我是凉州刺史府别驾刘先之子刘和。”姜维听完愣了一下,刘和抓住空档,把身子向前一倾,抓住姜维的右手,唰的一声,刘和的脖颈瞬间受创,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姜维一脸,姜维看着刚才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此时倒在地上不断抽搐,求生的本能让他弓起身子,捂住伤口,但这已经无济于事了。脸上血液的温热把姜维拉回现实,他大声呼喊着不要多做纠缠,旋即上马准备再回官寺碰碰运气,稍稍犹豫,又把刘和的尸体放在了马背上。
此时城外的汉军已经大举入城,官寺也已经被攻占,眼前的这个营司马名叫董丰,姜维看到他,立刻问道是否见到徐邈,董丰上前汇报情况:“这里最大的官是一个叫刘先的,自称是别驾,没有见到什么徐邈,刘先也自尽,问不出什么了。”
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尸体,余温尚在,姜维忽然觉得很疲惫,这几日他看似胜券在握,事事有所准备,但内心深处同样忐忑不安,晚上难以入眠,而白天还要强作精神抖擞,压力何其之大!此刻终究棋差一着,功亏一篑,忽然就想睡一觉,什么徐邈,什么功业,都抛在了一边。
他就在马背上打起瞌睡,忽然一个激灵,险些摔下马来,幸亏旁边有人把他扶住,姜维看去,发现是马岱,身上浓浓的血腥味。
“伯约,你看我抓到了谁?”马岱把手往那边一指,是个穿普通衣饰的老者,但举止形态是掩盖不了的,此人必定身居高位。姜维走的近些,看清楚了此人的脸庞,虽然面有污垢,但姜维还是认出此人就是徐邈!
原来刚才徐邈刚想外出,却把刘先拦住,他提议道:“如今城中已乱,不妨让我子刘和身着府君衣服,若有人暗藏祸心,便可调虎离山。”正是这番话让姜维无功而返,险些坏了大事,而徐邈确实倒霉,竟然又迎面撞上了马岱的队伍,终究还是被擒住了。
看到姜维走近,徐邈不禁小声啜泣起来。
“哭什么哭,你好歹也是封疆大吏,死后要进史书的,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姜维不耐烦起来,觉得马背上的这个年轻人死得太不值得。
“我并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看到刘和心痛不已,想必刘先也与我阴阳两隔了,父子二人,我皆有愧啊。”
刘先本是他引来制衡凉州人的棋子,慢慢地竟成为了心腹,刘和他素来以子侄相待,如今却阴阳两隔。徐邈刚才也想拔剑自刎,但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被马岱把手中长剑挑飞后,便更没了勇气。
徐邈不敢再看刘和,他垂下头,仍凭北风吹过。
姜维长叹了一声,稳住了心神:“择快马将此间事宜告知丞相,请他先进驻陇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