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艰苦行军,文钦终于抵达了位于庐江郡的石亭,一路果然如周鲂所言,吴军并未设防,畅行无阻。但此刻前线敌情却突然发生变化,据斥候传来消息,前面发现敌军营寨,不过使文钦没想到的是两队斥候所侦查的情报却大相径庭,一队说吴军大约万人,一队又说仅有五千余人,文钦一时好奇,便下令将这两个都伯带来当面询问。
这两个都伯也有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相得益彰。那说吴军多的先开口言道,“我率部下向前探查,恰好碰上吴军做饭,炊烟四起,密密麻麻,我做斥候多年,绝不会出错,吴军必有万人。”那说吴军少的瞥了瞥他:“吴军就是只有三千,我曾登上高地探查过吴军营寨,面积虽大,但稀稀疏疏,吴军这必然是增灶之计,试图迷惑我军。”
曹休听罢,又问第一个都伯这话是否为真,那都伯摇了摇头,说道:“我本想再向前查看,却被吴军拦住,还折了数个弟兄。”文钦心中大概明白了,挥挥手二人便撤出账外。文钦对着几个校尉说道:“吴军以为用这种小伎俩便能吓退我军,真是笑话,传令下去明日出战。”
有谨慎的将官劝文钦还是等大司马到了再行定夺,文钦却是满脸不屑,“我从军多年,朝中大臣都称我刚健勇猛,区区千人算得了什么,何况如今大司马征讨吴国,此是第一仗,今日拿到首功,他日若蒙陛下青睐,诸位,加官进爵岂不是手到擒来。”那谨慎者见没人应和,便不再说话,只是出营后遣人将此事告知了王凌。
次日,四营兵马便在文钦催促下,迅速整顿好装备,带上干粮与净水,天还未亮便开拔南下。而吴军同样忙碌,伙夫做饭,马夫喂马,步卒擦拭刀枪,弩兵调试弓箭,准备妥当后,便出营列阵,各级将官在主帅统一指挥下,引导士兵进入指定位置,渐渐成型。若从高处俯瞰,稍微懂点战阵的便可看出,这是圆阵,专注于防守,长矛盾牌于外,金鼓旗帜于内,弓弩则在二者之间,看来这是吴军是打算要在野外撼动魏军铁骑了。
在吴军忙碌的时候,文钦的部队也逐渐抵达,双方几乎同时列阵完毕。针锋相对的是,魏军所设阵型为锥形阵,长于进攻。吴军主帅立在高地上看得真切,笑对周围人说:“孙膑之十阵果然皆有所利,传令下去,后方骑兵无我军令不可轻动。”众将皆称谨遵大都督之令,此地吴军主帅就是陆逊,听闻魏军前锋出发,早早便带领部下来到此地。
就在此刻,魏军忽然动了,是步卒在举着盾牌冒着地方箭雨艰难前进,短短时间便损失数人,文钦摇了摇头,下令撤军。接着又命人再次从不同方向进攻,同样仅仅是是稍稍试探。
吴军甚少接触骑兵,有人问陆逊这是何意,陆逊笑着回答:“这是在根据箭矢的密集程度判断我方弓手的分布情况,观察哪里防守薄弱,哪里便于突击,确定好了下一步就要骑兵进攻了。”如此二三次后,文钦果然命令骑兵进攻,却也不去冲阵,反而是绕着吴军与其对射,几轮过后,魏军折返,领头的对文钦说:“那斥候说的没错,大约三千人。”
看来吴军全部兵力都在此地了,文钦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发起正式冲锋,只见相当数量的骑兵部队以三角形姿态快速突进,领头的赫然就是庐江太守文钦,按其本人所言,此阵当有猛将为锥头,遍观诸军,还有比我更加勇武的吗?于是不顾劝阻,纵马进攻,以主帅为先锋,魏军士气大振。
吴军弓弩手立即拉弓反击,箭雨洒落,比刚才的要密集许多,原来这吴军指挥者经验丰富,一眼便看穿了魏军意图,刚才故意卖了个破绽。只是魏军马速快,人又披甲,往往难以命中,即便运气好,也难以穿透铁甲,有的扎了数箭,还可策马奔腾。
只是,马的身形实在太大,难以遮掩,这便是所谓的射人先射马,实际上,这个阶段的死伤也大多来自于骑士落马后的相互踩踏。文钦等也拉弓反击,得益于马速的加持,弓弩射的更远,穿透力也更强,虽然失了先手,但战果似乎更好看一些。随着距离拉近,双方不约而同的收起弓箭,文钦却发现吴军虽面有惧色,却岿然不动,半点缝隙也寻不到,他不想直接抗衡步卒的长矛大盾,那样纯粹是自寻死路,无奈之下,他只能勒紧缰绳,以一个大角度转向,与吴军擦肩而过。陆逊也不禁感叹魏军骑兵技艺何其精湛,刚才那般操作他自问吴军是做不来的,接着又思考道:“要是有一种弩,可单兵携带,能射到三四十步,并可连射,那么刚才魏军冲锋是不是伤亡更大了。”他旁边的全琮想了想,说道:“确实如此,只是这种神兵闻所未闻。”
文钦一击未成,自然不会放弃,他命部下继续引轻骑袭扰,利用机动性向吴军持续攒射,在高处向下看来,恰是吴军方形在内,魏军圆形在外。此外,他又命部下搬来马铠,这种马铠耗费极大,魏国历经三代,凭中原九州之地也仅仅打造了数百副。文钦从军多年也搜罗来二十套,临出征时,他又向曹休索要了三十套,他在全军中挑选出五十匹骏马,马腿、马背、马首层层防护,远处看去,仿佛怪物般狰狞。穿戴完毕后,文钦问道:“箭囊清空几次了。”骑士纷纷答道三次,又过片刻,骑士这次答道已经五次了。文钦这时翻身上马,其余四十九名具装骑兵跟在他身后,缓慢的提升马速,对于吴军而言,巨大的压力铺面而来,他们射出箭矢,箭矢根本穿不透,他们投出标枪,却也只是稍稍阻碍,等到文钦冲到吴军眼前时,竟然无一人伤亡。
在最前排的士卒是真的怕了,这要撞到身上不是必死无疑嘛!经过刚才的数次箭雨,阵型本就有所松动,前排士兵也更加疲惫,根本无法恢复体力。文钦一喜,只要撞出一个豁口,后面骑兵便可不断跟上,只要步卒不成阵型,就绝不是骑兵的对手!
在撞上的一瞬间,文钦纵马踩踏,马匹加上马铠的重量果然砸倒一片,吴军阵型瞬间出现漏洞,大盾后面的长枪手拼命突刺,后面的具装骑兵也争先恐后地冲进这个缺口里,不过这几名骑手显然运气不是很好,要么被长矛戳死,要么被自己的马匹压死。不过效果却是显著的,缺口越来越大,眼看两翼的士卒没有同伴的庇护已经有溃败的迹象,文钦心中一喜。
只是,转机突然出现!后排的数名弩手竟然飞扑至文钦面前,妄图用血肉之躯阻挡进攻,瞬间被撞翻在地,口吐鲜血不止,眼看是活不成了。但文钦却再无喜色了,刚才那种近乎于自杀式的袭击虽然看起来意义不大,但成功地降低了马速,而骑兵突击中这是致命的,没有了速度,就意味着要与步卒缠斗,纵使防护再齐全也是无济于事的,无奈之下,文钦只能往侧翼逃去。回头一看,却发现后面骑手全都遭遇了这种情况,而吴军又趁此机会重新列阵,稳固防线。
文钦虽自诩勇猛,此刻也不禁犯怵,吴军何时变得如此顽强了,刚才那番以命相搏,自己麾下这支兵马肯定是做不来的。眼看将要晌午,索性也不打了,便让骑士解下盔甲,好好休息,等到下午天气凉爽,再发起冲锋。这时有军官来劝,说道:“两军对垒还是小心为妙,休息吃饭是可以的,但甲胄决不能脱啊。”文钦看去,发现还是昨天那个提议等待大司马的校尉,便愈发不耐烦起来,也不搭理他,只是对着后面的骑士说道:“这个人将士卒视为牲畜,不体恤你们的辛劳,你们说我该如何处罚他呢。”骑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文钦见状接着说:“你们不敢说无非是因为他是你们的长官,但我并没有这样的顾虑,那就让他身着你们的铠甲,然后去太阳下暴晒。”那名校尉脸上阴晴不定,扯了扯嘴角,披甲站到了太阳下。其实文钦并非不是真的没有考量,只是吴军确实凶悍,只有让士卒充分休息,才能为自己增加一点赢面。
全琮见魏军如此懈怠,便催促尽早发兵,陆逊却摇摇头,说再等等,大约半个时辰,陆逊见地上影子变了方向,立即下令:“所有骑兵分为两部,一部冲击步卒,一部冲击敌方骑兵,不以杀伤为重,只要打乱魏军阵型便可。”
命令下达,吴军立刻拆掉营寨前的栅栏、拒马等障碍物,文钦此刻若在这里,一定会大声惊呼,这里的吴军不仅步卒善战,怎么还会有骑兵!吴军长于水战天下皆知,但吴王孙权同样重视骑兵,无论是从辽东通过贸易所得,还是战场缴获,各级将领都将其视作珍宝,但经过十几年耕耘,吴国也仅有五千左右的骑兵,为了此战,孙权下令全国征调,汇集了足足三千骑士,陆逊将其全部部署在此地,事实证实,效果显著。
文钦之所以如此大意,就是认为吴军没有可以快速奔袭的能力,此刻感觉地面传来震动,还以为是后方主力赶来支援,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却是己方溃散的士兵,须知道魏军并没有列出吴军那般严密的阵型,吴军骑兵一举破敌!
这时,文钦突然看到刚才那名校尉在冲他狂奔而来,手舞足蹈,文钦很快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那是让他快走,因为在那名校尉的后面不远处还有数千名骑兵。此时,文钦麾下士卒一没披甲,二无阵型,将不知兵在何处,兵兵又不知将在何方,一时大乱。眼看形势无可救药,文钦只能下令撤退,只是士卒已经慌了,纷纷向后挤去,只要稍有不慎,跌倒在地,便要被昔日袍泽活活踩死。文钦无奈,只好带着亲兵亲自断后,往来冲杀,越打越觉得憋屈,对面这些骑兵简直是乌合之众,没有丝毫配合,那马也是哪里的都有,有辽东的,有雍凉的,竟然还有驮马,简直滑稽!如果平日里堂而皇之的正面对决,此刻被追杀的一定是他们!
“将军快看!”有名亲卫指着后方大喊,文钦顺着方向看去,依稀能见到有人还在那里抵抗,再一看,赫然发现就是刚才那名校尉,他竟然在刚才那轮冲击下活了下来!其实并非是他武艺好或者运气极佳,仅是因为吴军骑兵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种散兵游勇自然有后面的步卒去对付。
此刻这名校尉已被团团包围,见得是名军官,吴军便大呼投降,即便文钦都能听到。那名校尉却大吼一声:“死得其所,何其快哉!”说罢,便挥刀冲向吴军,身上箭伤刀伤不可胜数,犹然叫骂不停,吴军见状竟以为此人有鬼神附体,不敢上前,凭一人之勇竟然拖住了数十人。
这校尉本以刀撑住身体,怎料砍杀多时,此时这把刀竟然断裂,校尉随之轰然倒地,吴军见状一拥而上,几乎将其碎尸万段。文钦且战且走,见到那名校尉如此凄惨,心情更加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