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贵只是犹豫片刻,而后众人分食了那蔓菁饼,剩的酥炸土芋都由他一人带走了。”潜伏在尚膳监多日,一直在监内暗处的一人回到翊坤宫,给郑皇贵妃复命。
郑皇贵妃许久没言语,瑛儿直接问到,“带走了?”
“小的那时就在院内打扫,看得真切,连同酱汁一并拿去的。”
“做得不错,回去继续盯着,”郑皇贵妃注视眼前的空气,说到,“事成之后,有什么缺,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那人尝试掩饰自己的面部表情,脸上却浮现出藏不住的喜悦,只好先磕头谢恩,背朝着门退到了屋外。
瑛儿从侧面看着郑皇贵妃,看她嘴唇微张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
而伊士尧包好薯条和酱料后,料理好各宫的晚膳,魂不守舍地回到何家,车都没停稳就飞奔去何汀房里。
文熙瑶、何禾也正在她房里,三人在摆弄一面刺绣,见到伊士尧气喘吁吁地拎着一个食盒,跑进来,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和布料,给他腾出一小片地方。
伊士尧先把事情的原委说明清楚,打开食盒,薯条冷透,变得坚硬,浓稠的油醋酱汁也结上了冻,四人静静地在暖和的室内等待桌上的食物恢复室温。
何禾更是把酱汁放在手炉上温着,等了一会儿,薯条的油气和油醋酱汁的甜酸气味露出少许,伊士尧便催促三人尝尝。
在座几人里,味道的事还是何汀最清楚,何汀听伊士尧安排,拿起一根薯条蘸了蘸酱,放进嘴里咀嚼,随着腮帮子的上下活动,她的眉间竖起了几条纹路。
“并非不好吃,只是怪。”一般说话时,听完前半句就可以得出结论,后半句大多都是找补。
吃不惯薯条和甜酸酱搭配的明朝人又多了一个,文熙瑶本来看到这土芋条朴素的长相就面露难色,听到何汀的描述,就干脆放弃尝试。
何禾先拿起一根咬下小半,在嘴里细细地咬,面无表情。又拿剩下的一半蘸酱吃下,依然面不改色。
“米醋味道太重,怎么还有胡椒花椒味,不好吃。”何禾想吐出嘴里的食物,又觉得不雅,只好喝下一口茶,直接往肚里吞。
伊士尧瘫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只是这味道,大家都吃不习惯,又有何妨?”何汀劝慰他。
伊士尧也不知为何,只是很颓然地说到,“桌上这两样东西,几百年后叫薯条和甜酸酱。”看到其他三人一脸疑惑,又接着解释他认为大伙儿吃不惯的原因——这个组合是来自大陆那头的食物。
“大陆?那头?”何汀、文熙瑶先反问到。
伊士尧还没想好怎么形容,因为他不确定在她们脑海里,地球是不是一个椭圆状的球体,欧亚大陆有没有连成一片。
如果没有,一旦解释,又要花去很多时间。
“这说的会不会是正在南京传教那夷人来的地方?”何禾非常不确定地说,到底哪个时代都是年轻人反应快。
“传教?夷人?”这下轮到伊士尧被扫盲了。
“就是来讲什么‘天主神’又是‘教’的一个人,好像叫利西泰,这夷人名字倒怪,叫利玛窦,字西泰,之前听爹爹说这人要上京城来了。”何禾很快就要把话题带跑,伊士尧赶紧打断。
“总而言之,就是大家吃不惯这东西的原因,是因为眼前的酥炸土芋,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伊士尧一口气说出结论,骤然发觉上腹位置有什么东西在上涌,连连嗳气。
对坐三人停了停,何汀和何禾突然大笑起来,文熙瑶拿帕子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
“说的什么胡话!有你这百年之后的人就已经不得了了,现在连这吃食也从几百年后到我们这儿来不成?哈哈哈……”
姊妹俩笑得相互扶肩,期间看了一眼有些失落又有些无奈的伊士尧,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都说这东西是试出来的!赵御厨一遍遍给翊坤宫试出来的!”伊士尧仍不死心,坚持自己的看法。
何汀见他较起了真,收起笑容,一板一眼地对他说,“口味人人有异,就好比那日你说的一口云酥,后来何禾死缠烂打,让爹做了一次,才一口,就说味同嚼沙,其他人吃着却都好,莫非何禾也是什么大陆什么夷人吗?”
“就是,就是,还有我独爱吃糖渍桂花,家里人,”何禾朝房里两人努嘴,“都觉得甜腻,按你这理,那我倒真成夷人了。”何禾一副又要开始大笑的意思,勉强地憋着。
伊士尧见和她们仨怎么都说不通,也就住了嘴,但深深地把念头刻在脑子里。
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何禾还故意笑着提醒他,酥炸土芋还没带走呢,再不带走,郑皇贵妃可得从宫里追出来吃了。
他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回到房里,蒙头睡去。
朦胧中有人叫他,看轮廓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一直在叫他的真名。
伊士尧看那人头上好像戴着一顶凤冠,刚要凑上去看清楚。忽然四肢麻木,无法动弹,他明白可能是鬼压床了,但这感觉似乎之前发生过两次。
在意识到自己既遭遇了鬼压床,又做过一个怪梦时,身体麻痹的感觉消失了。
木窗透进一阵寒风,他抓了一把被子,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凭记忆拼凑,与只见过一面的郑皇贵妃对话的场景,还有小胖和他遇到那个宫女时的对话,越想越不对劲,感觉这女人就是在针对自己。
递药那天就不对劲,梁秀殳明明一副何贵要死的表情,结果却给放了,还拿了药。
给药还不算完,竟然往里头加料,差点让自己失去味觉。
之后又是盯梢,又是派人来闹尚膳监,明面上是在监内闹,但是听那天梁秀殳说话,分明句句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左思右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草料和药材塞的枕头沙沙作响,屋外万籁俱寂,用力地闭上眼,竭尽全力地吸入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一片漆黑的睡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