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她对郑皇贵妃娘娘的了解,冷静下来想想,娘娘已位高权重至此,何贵何德何能能得娘娘青睐,因此此事之中定存有许多一时难解的误会——说是疑点亦可。
于是她便没有再让两个太监仔细回忆其它几日自己不在之时发生的事情,由他们去传何贵过来,自己则立在大殿前想招儿,打算从娘娘一会儿的行动中推测出点什么来。
想着想着,步子就移到殿里,一时想到要召何贵进殿的娘娘,这时恢复了之前沉闷又忧虑的神色,在桌前闭目养神,随着缓缓直着升起的玉灰的烟,一吐一纳。
并非瑛儿侍主多年,产生特别之情,娘娘即便不是千岁之尊,纵有这般容貌仪态,又怎会和区区一个随行御厨纠缠不清。
金靓姗察觉身边有人,缓缓呼出一口气,望向门边,知是瑛儿,“娘娘,已要人带有腰牌往后院传何贵。”
郑皇贵妃微微点了点头,见瑛儿似还有要问之事,“还有他事?”
瑛儿踟躇一会儿,心中不知当不当问,可想到常日娘娘最恨宫人有事藏着掖着不说,便开声说到,“方才奴婢遣人往后院中去,听闻娘娘前几日亦召何御厨入此大殿之中?”
“唔,有些事寻他,”金靓姗瞟了眼瑛儿,见她没有被自己简单说的这几个字取信,本没想跟她纠缠,但转念一想,何苦不说明白,落一帮自己宫里的宫人闲话,“早先就说了,何贵与延禧宫相熟良久,且为何禾家兄,他知的皇长子,你我未必知;他可利用之事,你我未必可用,言以至此,还需我多说其他否?”
金靓姗不是不想在瑛儿面前逞一宫娘娘的威风,而是试图以理服人,至少从目前来说,没必在这种特殊时刻,在挑起几个宫人的不满,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最可怕的敌人来自内部”。
但对瑛儿,这一刻的金靓姗也不是什么都对她说,字里行间的“别多事”也是明明白白的。
有了最后一句,瑛儿不敢再表现出什么疑惑,只是口头上说着娘娘深思熟虑,皇长子一方未必有娘娘想得如此细致,更未预料何贵临阵倒戈一事。
嘴上这么说,心里去完全不这么想,她也察觉到娘娘在提到何贵时,字字句句中透出的不自然劲儿,就像是说了些实情,又特意留着些话刻意不表。
此外,不提到何贵还无妨,一提到他,就想到自从清蒸**骨中发现细针那日,毒打何贵直至半死之后,娘娘对这个新来宫中不久的厨子的态度发生了异常大的改变。
递药、派暗桩盯梢、甚至留意何贵不在宫中的一举一动,乃至从梁秀殳处还得知了一些何贵在梁府中的表现,如此在意,未必全只因他为皇长子身旁一名要人吧?
瑛儿只这么思量,以自己的身份,确实不能明着问出来,此外她还有一处担心的地方,即是若娘娘表现之中,正经透出些儿女私情来,那就不是打听不打听的事了,而是要考虑该如何收场,故而她没有在这大殿之中继续观察娘娘,只望向殿门通往殿前一处,等着何贵进来。
同样带着一份纠结心理的人,在皇城翊坤宫中也有一位,即是皇帝。
皇帝和金靓姗一样,因七公主所言之事,彻夜没能睡好,早起又叫御医多加了一粒再造定坤丹,才勉强支撑着坐起下床,从暖阁之中走出到厅中,稍坐一会儿。
这一日没有传沈一贯来翊坤宫里,前一晚皇后为了寻七公主,亲自往这边来了一趟,她对万岁从来有事直接相商,并无遮掩,而这一次没有遮掩的便是太后或给他选好封王之后的王妃人选一事。
对于皇帝而言,皇三子为太子,自他诞下那日起,就是与郑皇贵妃的一个不成文约定,之后更是在太庙之中秘密成了文,虽迟迟没有盖上大印,但太子之位在皇帝心中,与皇长子毫无关系。
因此什么王妃、又是人选的,皇帝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若郑皇贵妃此时晚一步,太后又先替自己一手培养的孙儿提前走一步,两步之差加上那些搅乱浑水的浙人**、朝中支持皇三子一派,这件事会越来越难以收场。
国本之争已经持续了太多年了,皇帝心想,他无数次想要依靠各种方式完结这场闹剧,却每每被自己的身体状况击倒,而这一次年节之后的倒下,他自觉或许是人生之中的最后一次。
作为一国之君,他能逞能的时日也并不多了,残破的牙齿、日渐疼痛的各处关节以及越来越难以拖动的步子,无时不刻在提醒他“大限即便未如此快至,可将临之状已尽显”。
皇后和郑皇贵妃都是了解自己的人,皇后含蓄,郑皇贵妃外放,由此还可信得过一二,只是皇后身后久久立着慈宁宫太后,若非两人独处,皇帝也不敢将太多心事坦露于她。
此番七公主带着消息来,或许正好是个契机,让皇后想个法子,将太后定下的事往后延一延。
在这位远近皆知的老好人皇后得知了部分万岁的想法之后,她断然是不会明说拒绝,但内心之中的为难是肯定有的,毕竟发现郭氏彼女,自己也难说毫无关系,甚至算是郭氏的“伯乐”。
不过这件事必然不会直接告于万岁,只是弯弯绕绕地表示,“太后之命以妾身之力,或难加以动摇。”
“非要动摇,只需待到秀女初选结束后几日,梦境回到宫里,我将你们拢至一处时,便可。”皇帝这几天连着劳心,这一天体力明显不如前两日。
“将我等拢至一处,可是要颁布成命?”皇后早就知道万岁在国本之争中坚持的立场,但她实在担心太后与自己儿子在这件事上撕破脸,而如今沈一贯又有当年张居正的手腕,恐怕若是大明权力顶点的这对母子对立,国本之争万劫不复还则罢了,更大的动荡,之前大明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皇后越想越有些脊背发凉,但又不知该如何作答,便直言问到,“万岁可有好法子,由妾身去做便是。”
皇帝沉吟半晌,直到呼吸均匀才缓缓说到,“如今最要紧的不就是那名郭氏秀女,若要成婚事,你们少不得要与郭氏一族相商,将此一事往后延一延,应当不难……”
嘴上说着不难,实际则是困难重重,太后口头上已经把这件事定下,皇长子思量再三,最后只能从了祖母之意,郑皇贵妃还有几日才回宫中,“万岁,妾身恐太后不两日,就将亲往这翊坤宫中来,与您相商皇长子与郭氏一事。”
“来了便好,我与她还能斡旋一阵,”万岁眼神里透着一丝别样的感情,看向她,“只是你若站在太后一侧,朕之决意仍会为她所动摇,因此故,你不在场,为最佳。”
“可如若到此翊坤宫,太后定要我一同前来,”皇后满脸写着为难,眼睛却不自觉地扫向七公主,一下舒展开面容,“妾身或可以七公主为由,稍延后一二,只是媁儿,你可同你皇后娘娘演一出戏否?”
皇帝本想加上两句什么,只是一阵无力从脚跟部传来,直达脑门时尽是疼痛,嘴里叨叨着,“制衡,媁儿,制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