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众人反应,桌上就传来“啪”的一声,“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这妖妇的名字怎又能从皇帝口中说出来。”
说着就站起身往暖阁中去,回头一个眼神示意皇长子跟上。
皇长子才从给皇帝下药未被拆穿的事情中缓过一口气,此时断不敢直直随着祖母往暖阁中再生他事,行动之中出现抗拒,言语之中亦是,“父皇、父皇此时或已睡下,稍后待他醒来,再传儿臣不迟……”
太后方才就对皇后一番举动不解,这时更想不明白为何皇长子这时都听从安排,要与自己唱反调,她对皇帝的了解亦非朝夕日月之间,而是过往数十年积累下的心知肚明——皇帝抱恙是真,可借服药金蝉脱壳也是真,此一项太后再明白不过,十岁时的课业、二十岁时的初涉朝政、三十岁的隐居后宫,无时不刻地在为自己选择一条明明将事情牢牢攥在手里,却不愿接受别人意见而迟迟不下决断的路。
如此便罢了,可唯独偏偏在那妖妃面前,这皇帝却常常显出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之状,对于这样的事,太后对郑皇贵妃的大为不满远远超过对皇帝的些许怨愤。
殊未曾想过,前朝穆宗于她亦曾有同样的对待,或又只是时日过去太多,太后一时想不起了。
见皇长子与皇后跟了两步又不再往前走了,太后眉头紧皱,实不知今日和往日到底有何不同,心想莫不是就因为这秀女郭氏的决定太过仓促?可又往深里细想,皇长子与郭氏的事最初还是皇后的提议,之后更是经皇长子认同,这才赶着往翊坤宫来。
太后全无头绪,这时也有力无心了,甩了甩袖子走回桌边,饮毕几口茶,认为此二人一定是对仍在东郊行宫的郑皇贵妃心存顾及,“今日不定下也罢,可无论如何,也勿要待到那妖妃从行宫返回,到两方非要在皇帝面前将王妃也分出个高下了,你们才知好歹。”
话已至此,皇后与皇长子也不能再只想着自己的事,要对太后有正面回应。
皇长子先说上一句顺从的话,“与那妖妃有何干系,此刻父皇一时不适,儿臣明日一早来翊坤宫请安时,再求他示下。”
皇后更通太后之意,“此时尚早,翊坤宫与储秀宫相距甚近,不如将其召来,亲眼见一见,也算不远来此处一趟。”
太后连连摆手,“罢了,有些乏了,在妖妃的宫里给皇长子采选王妃,怎么?嫌这几十年后宫太消停?”
而晚去半天的行宫,确实因为郑皇贵妃——金靓姗的决定变得有些微妙。
自打何御厨进入行宫大殿,瑛儿离开大殿,本想着就留在前殿皇三子跟前伺候。结果前脚还没踏进前殿殿门,直接越过照壁就望见不远处坐在高梯上的殿下,正眼巴巴地朝门外广场中的秀女隔间中眺着。
殿下与何禾的你侬我侬之意仿佛就在眼前,而这时实际看到的景象实在不像是一位深情皇子会做出的举动,更似皇城之中长期沉迷于莺莺燕燕的万岁了。
瑛儿作为翊坤宫主事,也算是亲眼见证过十五岁皇三子的长成,这一路看来,即便自己的主子不是作为皇三子生母的郑皇贵妃娘娘,她也愿意因皇三子的温和性格、宽以待人、处事不惊,支持他为太子。
而看到高梯上皇三子的举动,心打起了鼓,撇去看不出变化的性格与处事,至少以花心这一事论,他与万岁、皇长子毫无分别,亏得自己之前还在何汀与何禾两姊妹面前提到过皇长子与翠娥之事,言下之意就是,单论用情这一项,皇长子远远不如皇三子。
可是这一刻……瑛儿站在殿门旁,仍看向在高梯上做探头状的殿下,转身回到大殿。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只有宫人在侧殿与偏殿中,偶然擦碰到,由器皿、家具的轻微磕撞声。
再往正殿走近些,就闻到极为浓烈的定魄香烟气的味道,窗边迎着光都能看到些许白雾,殿内传来娘娘连续的轻声咳嗽。
瑛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门槛附近向内张望,口中险些叫出声——只见何贵衣衫不整,头歪向一侧,僵直地躺在地上。
何御厨的异状让瑛儿十分不解,正准备朝里走,而似乎刚在里头瞧见娘娘,在正殿一角的墙外边忽地传来轻轻一声宫女的尖叫,于是她来不及再看一眼殿内,赶忙朝那一侧走去。
伊士尧和金靓姗在大殿的厅里琢磨了很久应该怎么用定魄香,伊士尧表示一般情况下,只要闻到气味,不需要太久就能进入“半截回到现代”的状态。
金靓姗对伊士尧这时候还能开出玩笑的状态表示无语,另一方面也明确告诉伊士尧,“不需要太久”也是足够长的时间,外面的宫人随时可能因为有了什么大事就在门口来报,所以能快一些就尽快。
“那就只能多点几根了,”伊士尧不假思索地回答,“这玩意儿金贵吗?”
“都到这一步了,金贵不也得点吗?”金靓姗说着就把球形香插的空隙处插满定魄香。
“明朝是有防毒面罩怎么?你一口气插十根?”伊士尧见到小小的香插上突然腾起的一阵白色烟气说到。
“你不会离得近点儿吗?我把窗打开一些,总不至于呛死。”她把离得近的两扇大窗都开启一条缝隙,之后确认好每支香都燃着,“等什么呢,赶紧过来啊,还试不试了?”
伊士尧心想金靓姗竟然是这样的人,要么思前想后,对该不该去做一件事犹豫很久,可一旦如果决定要做了,就绝对雷厉风行,义无反顾。
想着想着就这么挪着步子走了过去,指了指桌上的定神纸包,“一会儿可千万记得给我用,”话才说一半,才呼吸了两口,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就从脑后快速地传过来,“记得啊!我已经觉得有点儿晕了……”
他慢慢地扶住桌子,朝地上坐下,还没来得及等金靓姗问出疑惑,伊士尧直接说到,“坐椅子上,万一昏过去脑袋着地,也就不用回现代了……”
这句玩笑话还没开完,等金靓姗用“何贵、伊士尧”轮番再叫他的名字,他就再也没有反应。
刚才一时的嘈杂陷入寂静,等了好一阵,殿门好像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衣服与门框的摩擦声,她刚探头看去,似乎见到一个人影,突然一侧的墙外又传来一声宫女的尖叫,她心里一紧,神色紧张地想要用脚轻轻踢醒伊士尧。
可这时候的伊士尧能分明感觉到金靓姗在用脚踢动自己,且他已经张开了眼睛,但眼前却并不是京师东郊的行宫大殿,而是——这一次他能确定了,眼前就是现代医院的一间病房。
唯独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是自己在大殿中的时候,应该是上午,而医院的窗户外边,这时看起来应该是刚入夜,天边还有些白蓝色没有消失。
他仍旧不能动弹,而眼睛却能看到很多东西,这回彻彻底底地环视了一圈病房,外头若有若无的车水马龙声、仪器的电流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
就在伊士尧脑中一片欣喜,确定自己能依靠定魄香回到现代时,病房外传来几声纷杂的脚步声,等他反应过来时,来人的眼睛和他自己的眼睛瞪得一样大。
“十床睁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