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坤不及多想,一伸手竟然抓住了黑头鬼的鞭梢。
也是黑头鬼太大意,认为这些已饿了三天两夜的新鬼生魂,又曝于阳间白日之下两日之久,肯定早就奄奄乏力,任由打骂,无力抗拒了,因此鞭用得很随意。谁知这个鬼魂却胆大刁蛮得很,竟然还浑身抖擞地站立相抗。
黑头鬼心中一紧,将黑鞭使劲往回拉,打算收回来了再上心用鞭,须倾力将这个新魂打服,否则众鬼难调,一路喧嚷反抗,麻烦不断,七日期满起解,哪时候才走得到阴阳大界?如果押到无常殿误了期,他的屁股可就要挨无常爷的板子了。
李正坤却死死抓住鞭梢不放,倒不是跟黑头鬼赌气,而是想借此看一看,黑头鬼的法术到底有多厉害。
他握鞭梢的手开始冒烟,似乎这条黑鞭也跟前几天捆他的铁链一样,要开始融化了。
虽然光线太暗,看不清黑头鬼的面目,但李正坤还是感觉到了黑头鬼的害怕,心中更加得意,也用力将鞭子往自己这边拽。
啪地一声,鞭梢断裂,李正坤傻了,见断鞭在自己手里还在冒烟,便赶紧扔到了地上。
兵丁们不待黑头鬼下令,扬起棍子纷纷往李正坤身上头上招呼。一时之间,几十条黑棍铺天盖地击来,李正坤终于招架不住,渐渐委顿于地。
鬼卒们仍不罢手,棍子还在噼里啪啦击来,似乎不将李正坤毙于杖下,不得罢休。
李正坤旁边一个鬼魂奋不顾身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李正坤的身体,是李世如。他叫道:“儿啦,我们两爷子一起受他的刑罚!”
那一声“儿”叫得李正坤浑身颤抖,心就象被钢针扎了一下。他用力挤开李世如的躯体,不愿接受他的庇护。
黑头鬼抚着断了的秃鞭,心头又惊又惧,这个傻头傻脑的犟种,身上残留的阳气为何总也退不完,看来不用无常爷在阴河寒冰里浸泡满百年的寒铁链还真锁不住他。这样的阴魂,他自当差以来,还是头回遇上。
见鬼卒们终于将李正坤揍趴下了,黑头鬼心头解气得很,希望鬼卒狠狠地打,直打到手软为止。
一个多小时后,鬼卒们停下了棍子,倒不是因为软手,而是他们手中的棍子也被阳气烧得伤痕累累,就象李正坤是一个烧红了的铜人,鬼兵们手中的棍子是湿木新棍,遇高温而焦裂。
再打下去,怕棍子就要折断了,兵丁们一脸懵逼,停手傻看着队长黑头鬼。
黑头鬼什么也没说,默默拿起烧鹅啃了一大口,动作夸张地大嚼起来。兵丁们得到启示,也各拿出吃食吃起来,似乎躺在生魂圈里的李正坤已不关他们的事了。
这此吃食都是当地人为他们在爆炸中死去的亲人朋友献上的祭奠。阳间的人哪里知道,他们亲朋好友的鬼魂,自跨过生死之限,即被圈禁起来,受阳间烈日炙烤和饥渴饿馁之炼。而吃食全被鬼卒们享用了
李正坤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疼得好比万虫噬心、钢刀剐骨。这种疼痛是人间所没有的。与阳间相比,阴间同样的伤害,剧烈程度却高于阳世何止万倍。李世如说鬼比人苦,看来是一语中的。
但李正坤咬牙忍着,不喊不叫,连一声微弱的呻吟都不愿发出。在阳间,面对恶人的伤害,被辱者叫得越凄惨,作恶的人就越能得到满足。恶人如此,恶鬼亦同。李正坤不愿满足黑头鬼等鬼差们的这种嗜好,使自己在才做鬼的头几天里就输了鬼气。
黑头鬼对李正坤的心思明了于胸,他惊骇于这个残存着阳气的新魂,内心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捆不住,打不服。这李正坤在阳间,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脓包懦弱的傻小子,怎么到了阴间,就跟换了一副心肠似的,敢跟他黑头黑脸黑心肠的黑头爷顶撞。
黑头鬼在无常殿当差快满八百年了,什么样的犟魂憨鬼没见过?什么样的手段没使过?如果就这样被一个新魂缠得无可奈何,那他的鬼差事今后就没法混了。
黑头鬼心中冷笑:李正坤呀李正坤,黄泉路上这几千鬼魂当中,恐怕就数你要遭老罪了!
他留下两名鬼卒看守李家村这个新魂圈子,暗中交代要特别防着李正坤。回到中军大帐,他急书公函一封,命一队鬼卒火速赶往无常殿,向无常爷请寒铁链前来,收服一个不听教诲、不服管束的新鬼。
见黑头鬼留下两名看守,李正坤心中叫苦,这个撒满黑粉的圈子本就令他头疼,现在又多了两名手执追魂棍的鬼兵把守,再要想逃出去,恐怕属于痴心妄想。就算他自己不怕挨棍子,其余的鬼呢?谁敢冒这样的风险?
李正东带着两个鬼走过来,还没走近,外面鬼兵的棍子就飞了过来,将李正东等鬼魂打得嗷叫不止,赶紧散了开去。
李正坤明白了,这两个鬼兵守在这里,就是为了死死盯住他。
他脱不了身,李正东等又靠不过来,往来断绝,音信难通,如此怎能成事?李正坤不禁急火攻心。一着急,身上的伤更加痛彻心肺。
李世如蹲在旁边,见李正坤苦楚难禁,心中也好似油煎刀割,但毫无办法,他不能替他身受,也不敢表现出过分的怜痛关爱,以免被李正坤厌恶。
李世如从三十岁开始,就当李家村的村长,至今快二十年了。后来变成村主任,不管叫法怎么变,他是李家村的当家人,这一点总是没变。平素村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红白喜事,村民们都是第一时间找到他,只要他发了话,村民们就有了主心骨。
这样一个带领全体村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带头人,李家村最高领导,又经常在外面奔走揽活、见多识广,乡里不用说,连县里干部都认识,威性高能力强、八面玲珑的人,其智商和情商是不容人怀疑的。
自打被关进这个劳什子圈子,除开第一天的高温滚水折磨,让他无暇他顾外,接下来的时间,李世如的眼光就几乎一刻也没离开过李正坤。李正坤的一举一动,一撮嘴一动眉,都在他眼中一览无余:这小子在开始动心思。
李世如知道李正坤的心思无非是从这圈子里逃出去,从黑头鬼盯李正坤的眼神中,精通世事的李世如早已看出重重杀机。如能帮着李正坤逃出去,哪怕挨鬼兵手里的棍子,挨黑头鬼手里的鞭子,李世如也毫不后悔、毫不犹豫。
主意打定,他俯身问李正坤:“儿啦,你身上的伤还疼得厉害吗?”他目光晶晶地盯着他,似乎在告诉他:老子早已洞穿了你的心思。
李正坤脑子里电光石火般一闪,领悟了李世如眼中的含意。眼前情况下,李世如倒的确是一个可供驱使之鬼,但他与李正山在阳间毕竟是父子,能不能靠得住,李正坤拿不准。
李正坤决定试探一下他:“叔,正山哥虽说说话难听,但在阳间你们毕竟是一家人,父子连心,你下手也太狠了点。”
李世如道:“我跟他阳间父子二十四年,已了断了我们之间的冤情孽债。到阴间做了鬼,他非我生我养,自然也就没有了父子之义,更没有父子之情。到阎王殿上开销了,他投他的胎,我转我的世,哪个顾得上哪个。”
听了这几句话,李正坤心中暗喜,料定李世如从做鬼的那一天开始,已抛却了在阳世间时让他又痛恨又难舍的亲生儿子李正山,如今心意已定,可以放心托付,便道:“叔,从今往后,你别再叫我‘儿’,我听着别扭。我们李家村凡姓李者,都是同祖同宗,几百年前从一个疙瘩发下来的,你就叫我侄儿吧。”
李世如叹道:“子侄子侄,子与侄本也差不多。”从此后,他就叫李正坤为正坤侄儿。
李世如低声问李正坤,有什么计划?李正坤假意呻吟,让他附耳下来,如此如此,将心中的想法对他和盘托出。李世如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李正坤低声道:“叔,你要是下不了手,到时候就站到一边,看我和正东他们动手就是了。”
李世如道:“正坤侄儿,你想错了,我是怕你逃出去后也跑不远,你身上带着这么重的伤,要是再被抓回来,黑头鬼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你。”
李正坤说他只是皮外伤,虽然痛得钻心,但不妨碍行动,至于逃出圈子后能不能跑远,他也不知这阴间的状况,目前没有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凭运气硬闯呗。
李世如被他的豪气所感染,不再瞻前顾后了。他在李正坤和李正东他们之间充当起联络人,传递情报,串联协调,一心要帮李正坤逃出圈去。
两天之后,黎明时分,到了李正坤他们约定的动手时刻。
把守圈子的两名鬼卒,按照队长黑头鬼的密嘱,只将两双鬼眼紧紧盯在李正坤身上,对在鬼圈子里象赶集一般四处乱窜的李世如却几乎视而不见。连肿着眼、喑着嗓的李正山都看出来李世如在联络着什么事,外面的两个鬼兵却浑然不觉。
李正山曾一把拉住想从他身边踅过去的李世如,以嘲弄的口吻道:“你跟那野种在密谋什么,难不成想逃出这圈子不成?都变成鬼了,就是逃出去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孤鬼野魂,能还阳不成?我劝你死了这份心吧,莫到时候受那野种的连累。”
李正山的声音很大,唬得李世如几乎魂魄出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