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道长正百般纠结,突然狂风大作,尖利呼啸、飞沙走石,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民工和道士被吹得双眼难睁,东倒西歪,又有多人坠落;已安好的八卦镜,有些被厉风吹落,不知所踪,有些被沙砾所污,镜心黯淡。
道士和民工不待传令,都狼狈而回,玉清道长没有责怪他们,起身离了醮坛,阴着脸回到住处。
雷诛厉大获全胜,带着鬼兵荣耀回府,清点兵数,除开被金光灼伤十多名鬼兵外,别无所损。此战全部捣毁玉清道长八卦镜阵,暂时消除郡主府火灾威胁,算是代价较小,战果重大。
钟花和贺正堂迎住得胜归来的雷诛厉,大摆庆功宴席,招待士卒。郡主府侍卫第一次参加实战,克服混乱和恐惧,勇往直前,大胆厮杀,取得不俗战绩,雷诛厉十分满意,端着大海碗逐桌给将士们敬酒,喝得大醉。
玉清道长盘坐在铺着黄色绫缎的临时云床上,头脑里细细梳理着开坛数天以来种种遭遇和怪象,决定再试一次,如若不行便撤坛下山。
第二天,他叫来喻醒才和吴昌浩,问他们插在坛旁的三角玄旗还在飘动没有?两人脸上带着惊怖的神情,说一直在猎猎飘飞,这两天动静更加剧烈,似乎看不见的对手在示威一样。
玉清道长说此处阴气太甚,暗藏巨大风险,决定摆阵压邪,只恐耗费太大,故与二人商议。喻醒才当然不能慷吴昌浩之慨,便以征询的眼光看着他。吴昌浩已有些懒心冷意,他从山窝激烈的反应之中,看出对方志在守家护地,大有与此地共存亡之决心和意志。与人相斗,敌在明他在暗,无论动用关系还是使用金钱、武力,皆能击中目标,产生效果,可与鬼斗,犹如瞎子摸象,敌在暗己在明,战斗位置十分不利。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他深知在这种情况下,输了并不丢人,因此萌生出放弃鲲凌谷项目的打算。他摇摇头,说天地之大,何必跟鬼魂争地盘,此处山阴背阳,亦非最佳项目选址,不如另择向阳之地。
玉清道长笑道:“决策英明,看来吴主席是明势明理之人。强行开拓此地,极有可能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
喻醒才大急,已付出一双儿女,为的就是搏击这险中富贵,岂能功败垂成,遂出言讥道:“一个自称能驱鬼降魔的了不得道长,原来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一个号称富可敌国的盖世富豪,也不过是纸人蜡枪,中看不中用。呵呵呵——我喻某人虽是一介草民,没有什么道长、主席的头衔,但我有一颗不服输的心,坚决要斗争到底,就算输也输个明白,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低头走人。我不明白,人处光明阳世,鬼在阴暗地底,你们怎就会怕了它们,空留笑柄!如果认输,你二人今后将如何面对世人置疑和嘲笑?”
骂得二人浑身激灵,汗出如浆,徒然醒悟:要退却容易,退下去之后面对世人的轻蔑和否认,却将会生不如死!两人面面相觑。
玉清道长一挥麈尘,呵呵笑道:“我不过是试探你们的决心,喻先生何出此言。”
吴昌浩道:“我担心此地凶险,会影响将来商业营销,道长既有把握彻底靖静,那就另当别论。道长有什么安排尽管讲,勿需考虑费用。”
玉清道长跳下云床,打了个稽首:“有劳!”
鲲凌谷地形宽广,玉清道长搜尽所学,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囊括全部的压阵,坐上吴昌浩的直升机在上空反复察看后,最终决定使用“双斗阵”,即从北至南并行摆下两个北斗七星阵。
玉清道长画出详细的阵形图样,吴昌浩组织人力按图施工。鲲凌谷的林木遭到大面积砍伐,原本阴气蓊郁之地,变得空旷透亮;挖沟引水,排干泥淖沼泽;修筑河道,扭转溪泉;炸平孤峰,推倒突石,填塞沟壑,地形地貌遭到极大破坏,面目全非。
喻醒才看着热腾喧嚣的工地,心里就象灌了蜜,眼中也似乎看见钞票雪片般飞来,落满一地。
面对如此大开大阖的折腾,郡主府中一片惊慌,钟花忙召来贺正堂和雷诛厉商议对策。
雷诛厉觉得大战已开,没有退路,只有率领全体侍卫拚死一搏,在施工中制造更大的意外和灾难,才能阻止人间的疯狂。
贺正堂深谙人性阴暗残忍,又轻率好斗,靠威吓不能起效,捻须沉吟半晌,缓缓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指挥民工的是玉清、喻醒才、吴昌浩三人,三人中又数玉清道长最为凶恶多奸,文章就从玉清道长身上来做,只有退了他,才能解围。”
雷诛厉同意贺正堂的意见,钟花也同意。雷诛厉劝钟花,别再给鬼兵们设限,让大家放手去干,为防玉清道长死后喊冤,她先修书一封给钟馗,请钟馗给黑白无常打个招呼,设法周全就是。钟花不同意,违背阴律之事坚决不能做。贺正堂便劝雷诛厉,虽不能要玉清道长的命,但可以使他受伤不起,自然也就做不了歹事了。
雷诛厉领命,带着鬼兵出来,见玉清道长正盘坐在祭坛上,嘴里念念有词,坛旁的道士和乐队在念经、奏乐,动静和声响弄得很大,不觉心生烦闷,眉头起皱。又见四处人喊哨吹,机器轰鸣,炮声震天,府第内外前后一片杂乱,显得穷凶恶极、乌七八糟,更是心头火起,恨得牙根发痒,如果玉清道长是一个鬼魂,他会冲上去一剑将他劈着两半,以解心头之恨!可惜玉清道长是人,鬼剑伤不了他。
玉清道长一直在打坐,祭坛稳固,坛中又新添有护法镜,金光交错,雷诛厉轻易不敢靠近,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他带着鬼兵在坛下徘徊,双眼紧盯着祭坛上的玉清道长,心中暗道:我就跟你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除非你永远都别下坛。
傍晚时分,玉清道长站起身来,准备下坛,但看着雷诛厉等守候的地方,有所觉察,脸上神情变得犹豫。他命侍立身后的一个小道士扶着他,挥动着麈尘壮胆往阶梯处走来。
雷诛厉心头大喜,抓住战机,传命鬼兵不要惧怕金光,蜂拥而上。
突然狂风大起,一根旗杆折断,不偏不倚正打在小道士脑袋上,小道士原本感到身边冷风吹拂,心头已是胆寒,突遭此击,再难淡定,也顾不得师傅,松手抱头,却被风刮倒在地,骨碌碌滚下台阶去了。
玉清道长大惊,忙踏罡步斗,狂舞手中麈尘,嘴里高声念咒,试图稳住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身体,不步徒儿后尘,摔下台阶。可风力实在太大,玉清道长打了好几个趔趄,最终还是摔倒在坛上。只是他的摔法很奇怪,小道士摔倒后,是往台阶下面滚,他摔倒后,却是往相反方向翻滚,远离台阶,似乎要逆风而行,滚到祭坛上面去。
玉清道长起初也迷糊,后来反应过来,这是要将他推得高摔得重啊,念咒无用,便忙求饶,口里大叫道:“好汉英灵,请饶小道一命,就此下山,永不再来!”
雷诛厉听见他的求饶呼喊,也清楚看见他脸上惊恐无助的神情,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何况未到生死之时趾高气扬、无法无天,命悬一线却又无耻讨饶,实非好汉,无需怜惜,命众鬼兵不得迟缓,速将玉清道长推至最高。
鬼兵得令,奋勇往前,虽被金光灼伤亦在所不惜。没有一个鬼兵退缩,都将一腔怨怒发泄到这个妖道身上,犹如排山倒海之巨浪,将玉清道长推到中坛台阶边沿,然后再往回推,越推越快,眨眼之间便将他推至下坛高高的台阶口,乱叫着将他狠狠地推了下去。
坛下众道友看得目瞪口呆,起初见他在坛上被怪风吹得满地翻滚,没人敢冲上去帮忙,现在急忙上来扶起摔下来的玉清道长,只见他双目紧闭,牙关咬紧,早已晕死过去。众道士赶紧将他平放于地,捋胸掐唇,好一通折腾,良久方苏,大家方才放下心来。
玉清道长醒过来,只觉胁下巨痛,被人搬动时更是痛彻骨髓,知道肋骨断了。见他呼痛,众道友忙放开手,有人撩开他道袍,见两边肋下松塌一片,方知受伤不轻,众人立时惊得面色如土。
吴昌浩得知后,立即安排直升机将玉清道长送下山,送入最近一个县医院医治。
三个月后,玉清道长出院,时令已至严冬,正值逆风怒号,雪花飘洒,他非得要上鲲凌谷。喻醒才只好禀告吴昌浩,吴昌浩安排直升机来将他们接了去。
玉清道长摔下祭坛之后,无人主事,众道士只得散去,伏龙观的道士也回到观中,只留下十人,轮流在医院服侍师傅;喻醒才按吴昌浩之命,也留在医院所在县城,协调照顾玉清道长。
鲲凌谷海拔一千四百多米,在此严冬天气之下,早已冰雪封冻,一片肃杀宁静,工地上的坑凼、沟壑等痕迹,虽被冰雪所覆,但从空中能看得清清楚楚,似乎一切都已凝固,跟玉清道长离开那天一模一样。
祭坛上沙砾、落叶满地,萧条而荒凉。曾经层层叠叠的神牌被大风吹落,四处散乱,冰雪冻住,只露出轮廓,不复分辨为何物;曾经密密麻麻的旗帜,裂布折杆,除少量残存外,大多不知所踪;香炉打翻,滚至坛角,香灰倾洒,表述着凄恻跟慌张。冰天雪地、凛冽寒风之中,整座祭坛显得狼耤而破败,面目全非。
玉清道长颤抖着指着祭坛,流泪问喻醒才:“喻先生,你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