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存法在厢房里喝着茶,心里打着腹稿,见了蒋王到底该怎样说,思来想去,直到天色冥黑,仍没编出象样理由,不禁愈加烦闷,正无处排遣,贝书办踱着方步,慢悠悠走了进来。
狄存法一把拉住他:“我的贝大人、贝大哥,你将小弟关于此处,不闻不问,又久不见来,真是活活急煞我也!”
贝荃仍是不紧不慢,笑道:“我这是救你呀,你不领情,奈何却反怪我?”
“何出此言?”
贝荃道:“蒋王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辨奸惩恶、宏善扬好,平素最恨阳奉阴为、面善心毒之辈,无论人鬼,皆是如此,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如此冒冒失失地觐见,意欲诬陷钟郡主,你觉得有把握吗?”
狄存法脸一红:“贝大哥倒会骂人,借着说王爷,将小弟喻为那阳奉阴为、面善心毒之徒。”
贝荃哈哈大笑:“钟郡主是什么身份瓜葛,想必狄大人也很清楚,勿需我置喙,你想搬倒她,可见得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甘冒此难测之险啊。”
狄存法愣愣地盯着他,贝荃忽脸色一沉:“既然老弟信不过我,就算我瞎操心了。我不再过问此事,这就给你通禀王爷去。”迈步欲出。
狄存法赶快拉住他,咬牙道:“贝大哥既把话说到这份上,小弟只有将一条鬼命交到你手里。”遂将受衙役米仁东巨资所托,上门劝说钟花搬府,却受到钟花和贺正堂羞辱,包括鲲凌谷人鬼相斗之事从头到尾详细讲了。狄存法自然知道蒋王性情猛烈,稍有不慎,不仅办不了事,还会获罪下狱,因此一直忐忑难定,拿不准如何向王爷开口,贝荃既问,索性和盘托出,不再隐瞒丝毫,向他讨个主意。
贝荃指着他道:“我就知道,你狄大人是无利不起早。呵呵呵。”
狄存法嘿嘿一笑:“小弟当时被气昏了头,是从回衙路上直接来的京城,来得匆忙,什么准备也没有。此事若得贝大哥全力玉成,帮小弟出了这口恶气,小弟没齿难忘,一定重重酬谢。”
贝荃拈须沉吟道:“钟郡主身份尊贵,又有包王撑腰,仅凭你我上下其手,不过是隔山打牛,不痛不痒,弄不好还伤及自身。只有我们王爷出面,才能制住她,而包王也不敢过份袒护。”
“此事不知该怎样向王爷说起,肯定不能直说,但我手上也无任何钟花作恶的证据,无法控告。贝大哥可什么办法?”
“证据好办。”贝荃阴阴一笑,“只鲲凌谷阴阳大战一事,我就可以给钟花编出十几条大罪来。只是此事不能由你来说,你要装着在钟郡主淫威压迫下,仍然忍气吞声、顾全大局、公事公办的样子。让王爷从别的渠道听说此事,激起王爷的义愤,便能有戏。可别的渠道在哪里呢?”
贝荃踱着方步,一边念叨,陷入沉思。狄存法见天色已冥多时,料想贝荃尚未吃晚饭,便邀他出府,去城中找一酒楼边饮边议。贝荃欣然应允。两鬼便悄然出府,下了御街台阶,来到下面街上。
狄存法的师爷带着衙役轿夫在街角等候,见老爷下来,忙飞奔过来候命。狄存法说用饭,师爷心神领会,送他们转过几条街,进入一处门脸很小、却异常洁净的小楼,挑了一间房坐下,稍倾即有鬼妹穿花儿一般,摆上来一桌丰盛酒席。
这座小酒楼精致高端,离御街不远,专做狄存法这种地方官的生意。狄存法每来京城,就在此住宿、宴客、请托,熟门熟套,安静隐秘,极为方便。
几百年来,贝荃无数次在此接受狄存法宴请,每次吃饱喝足之后,再由装扮素净、长相姣好,骨子里却妖媚**的鬼妹,扶入店后绿树掩映之中的上房,颠鸾倒凤,肆意云雨。每当逢此招待,贝荃必数日回味不绝,叹羡地方官的丰厚滋润,强过他这样终日枯坐王府的胥吏之辈。
入席坐定,酒过三巡,贝荃又忍不住向狄存法诉起清苦,对他这样的地方官艳羡不已。狄存法笑道:“贝大哥在王府也干七八百年了,可以找个机会外放出来,过几天自由自在的舒心日子,免得老受王府清规戒律约束,放不开手脚。”又对他说哪怕就是他这样的城隍小官儿,也常年接受人间供奉、鬼民孝敬,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不是王爷胜似王爷,虽不敢说为所欲为,但升赏降罚,全凭自己一念之间,万鬼仰视,莫敢逆鳞,也算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出则净水泼街,鸣锣开道,肃静回避之牌高举,归衙则鬼役鬼吏环伺,犹如众星捧月,大可点张拨李,嬉笑怒骂,舒展胸臆,丝毫受不得委屈。
贝荃羡慕地大叫:“你这哪里是城隍过的日子,简直比王爷过得还滋润啊!”
狄存法道:“可钟花一个村妇,又不是根正苗红的正宗皇族、王室,只仗着包王义妹名分,却让我吃了个大瘪;她的主薄贺正堂,一个仆役之鬼,竟也敢大言不惭地教训于我。贝大哥,小弟在阳世是读书人,在阴间也是读书之鬼,受不得这等闲愁鸟气,如果出不了……”
贝荃突然打断他:“受你刚才所言的启发,我忽想到一计。”
“计将安出?”
贝荃附在他耳边,说只需如此如此。狄存法听完大喜,举杯大笑道:“贝大哥,今晚只管敞开饮酒。小弟已嘱在后面给你备下两个绝色鬼妹儿,供贝大哥酒后运动运动。”
贝荃亦大笑:“如此却之不恭了。”
酒足饭饱之后,狄存法将醉薰薰的贝荃送至后院房间门口,由两个鬼妹接了进去。
第二天,狄存法起来,贝荃尚在高卧,不便惊扰他,狄存法命师爷跟店老板结了账,嘱咐贝爷起后好生侍候,便起轿离京。
回到新东城隍衙门,到书房写下一封书信,叫来衙役米仁东,命他立即将书信交由他走阴的亲戚,让阳人去办,如此如此。米仁东领命,不敢怠慢,立即又找来铁算道长师徒,让他们如此如此。
铁算道长和徒弟柏颜恳拿了书信,火速赶来石龙村。
柏丛心正坐在屋檐下,上次走阴回来,吐了三次血,身体益发羸弱,脸白泛青,走两步都有些喘,什么活儿也不能干,只能呆在家中慢慢将养。好在有喻醒才留下的五万元钱,日子倒是暂不用愁。
他见房檐上的黑旗突然呼呼吹动起来,知是爹柏颜恳来了,这是他们当初约定的暗号,便进入厢房,关上房门,默默躺到床上。
见到柏颜恳和铁算道长,二鬼向他交代了需办之事,又拿出书信,让他默诵牢记在心,回阳后立即写出,以防遗忘。柏丛心依言默记,好在书信不长,很快便记住了。
临回之时,柏颜恳说刚才见他坐在屋檐下的样子,好似十分孱弱,看来走阴对他身体损伤太大,嘱咐此事之后,一定要金盆洗手,再不要干这损阳之事。柏丛心应下。
回阳后,柏丛心立即找来纸笔,将刚才所记书信默写出来,然后打电话通知喻醒才,立即与玉清道长到石龙村来。
喻醒才和玉清道长当晚便赶到石龙村。柏丛心告诉他们,离此五百公里有一个成田县,离县百里有一个山阳村,村中有一户人家,户主姓蒋名琰,今年大约七十岁。让他们备下重金,找到此人,恳求他务必在二月初一祭祖时,烧掉这封书信。
柏丛心拿出一封严实封着的信,交给喻醒才,嘱咐二人照他所说速去办理,但绝不能偷看此信,否则,事情泄漏,事办不成倒在其次,若因此冒犯阴灵,得愆获灾,就不划算了,切记!
见他说得如此严重、神秘,二人当即下了保证,绝不偷看书信,因已到正月底,离二月初一不过几天时间,两人不敢耽搁,辞别柏丛心,匆匆赶回做准备。
喻醒才一咬牙,准备了十万元现金,鼓鼓囊囊塞满一只黑色布袋子,提在手中沉甸甸、心慌慌,就象将要送出他的骨肉和灵魂。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事情办到这个地步,容不得再心疼、肉疼,有钱就得拼命往里砸。
喻醒才和玉清道长租车来到几百公里之外的成田县山阳村,一打听,果然有一户姓蒋的人家,户主名叫蒋琰。
来到蒋家,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身穿棉袄,头戴昵帽,精神矍铄,正架着一副老花镜,握着毛笔,在堂屋里书写什么。正是蒋琰。听说有客来,蒋琰起身出屋,与喻醒才和玉清道长相见。
喻醒才言明来意,拿出装钱的口袋和密封的书信。蒋琰的老伴,一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婆,听说是十万元钱,顿时双眼睁大,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蒋琰接过书信,回到堂屋,拆开封口,信上写道:
不肖后世琰,携全家老少顿首泣禀:自建国前祖父迁来山阳村,至琰三代人矣,一直香火不盛,一脉单传,幸赖祖宗护佑,阖家平安。琰之子辚,辗转在外打工,前年包工承接了终南山鲲凌谷一项土石工程,原指望工程早日完工,能挣些钱,以解家庭困厄,然不意工程聚停,至今不见复工消息。可怜辚儿,为垫付民工工资及贷款利息,贱卖县城房屋,现又携妻带子外出打工,连祖宗诞辰都不能在家烧香上供,困窘羞愧之景,实难言于历代祖宗大人。琰代全家,叩禀蒋家祖宗,愿祖宗显灵,助辚儿早脱困境,安然归来,孝亲育子,以全人伦。伏惟尚飨。二月一日。
蒋琰心中吃惊,先祖蒋歆二月一日诞辰,这两人如何得之?还预先写好此信,一定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