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晚上九点过,汤姆才终于来到餐厅,直对李正坤和欧妮致歉。他国事繁忙,废寝忘食,二鬼哪好意思计较等得太久,何况欧妮肉汤早喝得半饱。
四个鬼边吃边聊,欧妮和琳达只聊些衣服食品之事,李正坤和汤姆却越聊话越少。
起初,李正坤单刀直入:“为什么跟踪监视我?”
汤姆很惊讶:“有这事?国家这么大,不是事事都报我,有职能部门嘛。”
“今晚到你这来吃饭,他们是不是也在黑殿外面监视?”
“不清楚。”
“哦。”
就没有话了,两鬼皆低头下刀,埋头饮酒,气氛凝练而尴尬。
琳达和欧妮终于注意到两个男鬼的沉默,便选择一些幽默的话题,想把他们都拉进来,可俩男鬼仍阴着脸,并不太回应她们的话题,气氛还是活跃不起来。
欧妮放下刀叉,对汤姆道:“姨父,你把禇雄儿放了吧,就算他有罪,总统不是有权特赦么!”
汤姆放下酒杯:“如果我将特赦权用在禇雄儿身上,白鬼们将会对我群起而攻之,国会也可能对我发起弹劾,于事无补,反而引火烧身。”
李正坤道:“你告诉我禇雄儿关在哪里,我看看他总成吧,你们不是成天号称保障人权、尊重法律吗,我兄弟被秘捕这么久,作为唯一亲属,我见不着他不说,他的律师也见不着他。你们还保障什么人权,哪里对法律有半点尊重?”
汤姆笑道:“这你也当真!我们的人权和法律在白鬼和有色鬼中,如果只能选择一方,当然是选择保护白鬼;如果在普通白鬼和权贵白鬼中,只能选择一方,当然是选择权贵。其实在保障权贵利益方面,东西方不都是一样么。人间和阴间不也是一样么。你是郡主的儿子,包王的外甥,这其中的道道,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也不奇怪,就象管着食堂的人总不能亏待自己一样,权贵掌握着立法权、司法权、行政权,难不成总是处处跟自己为难,而真的一心一意无私地为人民服务?哈哈哈,那不成傻子了。也许你们东方真有这样的人或鬼,但这种人鬼我们西方是绝对没有!什么天赋人权、自由民主、法律至上,都是权贵欺骗迷惑世人的鬼话!谁信谁他妈傻!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哈哈哈。”
李正坤倒满两大杯酒,激动地道:“汤姆先生,这才是你心中的大实话!我敬你。”先一饮而尽,汤姆也不含糊,也仰脖干个罄尽。
汤姆抹抹嘴,意犹未尽,继续发表演说,仿佛又站到总统竞选时开展演讲的舞台,虽然听众只有三个鬼,但一点不影响汤姆的激情:“我们的天赋人权,指的是父母是权贵,儿女一生下来,便也是权贵;家族是权贵,便能庇荫子孙亲属。也即是说,这种人权是天生的,必须得到巩固和承认。我们的自由民主,不是指赤脚百姓跟权贵资本讲自由民主,而是在赤脚百姓和权贵资本两个群体中讲究自由民主,是两个平行的并不相交的层面。无知者认为是跟所有人讲自由民主,真是幼稚得可笑。我们的法律至上,倒是针对所有人,不管你是赤脚百姓,还是权贵资本,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但是,法律是由权贵制定,其保护偏袒权贵的属性在法律制定之时,便先天生成,权贵在推行和执行法律之时,当然要宣传和维持法律至上,对不对?”
“对!”李正坤又倒满两杯酒,“汤姆先生高屋建翎,一语中的,我有矛塞顿开之感。我敬你。”
二鬼又干一大杯。
话匣子一打开,汤姆就收不住,指手划脚,白沫滔滔,又大谈阴美国政体国体的先天致命缺陷,社会治理存在的诸多不公及巨大弊端,各阶层鬼魂族群分裂、信仰缺失、无知和暴力横行、毒品及乱性泛滥、性病和病毒失控等等,总之在汤姆眼中,阴美国立国不足一年,已是怪象丛生、病入膏肓,已濒临绝境,离夭亡不远。究其根本,汤姆认为,乃是阴美国的白鬼承接了阳美国积三百余年之顽疾,将其原封不动地带到了阴间,甚至发扬光大,比在阳间玩得还狠还不要脸,故成今日之局面。
李正坤趁间又倒满两大杯酒,跟汤姆干了,劝汤姆道:“汤姆先生所言甚是,这就是为什么必须实行人鬼轮回的道理。你既有如此认识,何不解散伪国,袒身染面,随我回归平都山,向阴庭负荆请罪!”
汤姆瞪眼道:“岂有此理!白鬼都解决不了的顽疾,黄鬼更是一筹莫展,此事休提!”
不提就不提,李正坤又满酒相敬,汤姆亦愿借酒以浇胸中块垒,来者不拒,一律尽饮。喝过午夜,二鬼皆大醉。
李正坤还留有一丝清醒,因为他灌醉汤姆,就是想寻机套问他的话,见汤姆已呈醉态,便扒着他肩头,问禇雄儿关在哪里?汤姆醉眼朦胧,笑道:“如果你答应现在就入籍阴美国,我立即签署命令释放禇雄儿。”
李正坤又好气又好笑:“我又不是大忠大贤之鬼,你老盯着我做什么?你的阴美国只接纳死鬼,不送出转世,鬼口日繁,估计早上千万之数,难道你还差我这一个鬼?呵呵呵。”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成立阴美国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鬼魂都安居乐业,以‘王天下’,为的是通商做生意,向天地人鬼索取物质财富,以满足我们权贵群富贵骄淫的生活。这也是我们西方跟你们东方在文化上的根本区别。我们不会象你们东方历史上的清官,节衣缩食,两袖清风,只为民生富足,天下太平,我们不一样,虽然也会抚民、富民,但根本目的却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富贵豪奢的生活。东方地域宽广,物产丰富,鬼魂众多,是一个大市场,我们想开拓东方市场,倾销我们的产品,采购需要的原料,挖来东方的鬼才,确保我们产业顺利发展。你来自东方权贵阶层,如果入籍我国,正可东西互通,成为架通两边权贵的桥梁,这便是我们非常盼望你能早日加入我们的原因。其实,对我们来讲,国籍并不重要,只要你有钱,东土也好、阴美国也好、欧洲也好,还是哪里也好,想住哪里都可以,并且都能过着鬼上之鬼的生活。”
外面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有几个特工持枪冲进来,站在一圈,将汤姆围在核心。黑殿安保主管奔进来,向汤姆报告有一群黄鬼持刀枪弓箭等冷兵器,冲击黑殿外围保安,保安按条例开枪,双方僵持,看情形对方是想攻进黑殿,请汤姆总统躲进地堡。
汤姆酒醒了一半,问对方是什么鬼?答说不知道,晨色中只见对方有四个领头鬼,东方差役打扮,带着一群鬼兵,也是衙役打扮,跟李正坤当初带到天堂镇的鬼兵差不多。
李正坤酒也惊醒了,听了如此描述,估计是牛头马面猪首羊脸四鬼前来攻打黑殿,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难不成想生擒汤姆,回平都山领功?也未免太小看阴美国了,就凭他们一群操枪持剑的鬼兵就想攻破黑殿!
李正坤对汤姆道:“我出去看看。”
安保主管请汤姆移驾黑殿地堡,汤姆便带着琳达和欧妮去了地堡。李正坤随着一名特工下楼来到外面,果见一群鬼兵伏在黑殿前的草坪上往这边射箭,大约有一百来名,而领头指挥者正是牛头马面猪脸羊首。
李正坤大喊道:“牛头兄,为什么攻打黑殿?”
见是李正坤,四鬼大喜,牛头答道:“我们还以为你被白鬼拿了,为了救你,才带兵前来,你既无事,我们就撤啦。”
一阵锣响,鬼兵们起身回奔,架起伤者,眨眼之间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黑殿这边被弓箭射中的十来个特工,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而在不远的街道上,正有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坦克掩护下急急赶来,天上还有几架战斗机在巡逻低飞,李正坤庆幸自己出来得及时,要是再晚十余分钟,四鬼及手下一百多名鬼兵将会被包了饺子。
安保主管从地堡出来,见敌人逃之夭夭,跌足大忿,听说那帮鬼是为救李正坤,他看李正坤的眼神里便显得意味深长。李正坤道:“你看我干什么,有本事带兵去追呀!”主管被噎得说不出话,拂袖而去。
欧妮从楼里出来,李正坤问汤姆呢,欧妮说回办公室了,李正坤想去见他,欧妮说汤姆和琳达都下了逐客令,请他们回家去,李正坤只得作罢。
回到欧妮家中,李正坤抱着欧妮,说要奖励她,欧妮笑嘻嘻地问为什么,李正坤不言语,只顾动作,欧妮遂大呼小叫起来,十分痛快。
李正坤经过窗前时,见栅栏外停着一辆车,车内隐约有鬼影闪动。监视他的鬼并未因他到黑殿赴了一趟宴便撤销,恐怕反而因为今早黑殿一战,监视变得更加露骨,就差将车直接开到院里来。已不是暗窥,而是明守,汤姆终于抛开遮羞布,撕破脸皮!
汤姆的意图非常明显,条件也早已开出,只要李正坤答应入籍,不仅兄弟禇雄儿会立即放回,而且保证他的荣华富贵。李正坤虽觉在阴美国生活自由自在,没有多少束缚手脚之处,能够心情舒畅,无忧无虑,似乎是天堂,但它从头到脚充满着虚伪和肮脏,随时露着资本嗜血的丑陋和残酷,将人性鬼性中的自私、冷血和贪婪极度放大,权贵资本吸膏血以自肥,将少数鬼的幸福建立在大多数鬼的痛苦之上,使他难以认同这种理念,并为之奋斗终身!因此,李正坤从这一刻起,摆脱了对西方强大、自由、民主等价值观的迷惑,拒绝汤姆引诱,回归本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