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柱铭几乎瘫在椅子上,彭炳然三个字,就象一通惊雷从他头上隆隆滚过,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晚在花花会所,彭芝平阴恻恻的脸庞。
彭芝平告诉他,顶子都是用鲜血染红的,只是现如今他已跟彭氏站在正邪两面,在这场生死较量之中,不知道将是反派的血照亮正义的官帽,还是正派的牺牲映红反派的顶子?不论哪一种结局,邓柱铭清楚,恐怕双方都停不下来。
跟着一起参与审讯的还有三名警察,一名作记录,一名是录像,一名是副审。这三人虽都是刑警队里的生死弟兄,但邓柱铭没有把握,他们跟彭氏家族的关系如何,或者也是城南帮的成员?公安局办案是有程序的,正式审讯也有着严格的程序规定,也不可能邓柱铭一个人干完所有的事,因此,无论今天的审讯多么重大、绝密,都有其他人参与其间。
再转念一想,彭炳然早已知道马仔单青被活着找到,单青审讯会交代什么,估计彭炳然比他邓柱铭还要清楚。彭炳然知道了,自然彭芝平也知道了,彭氏的善后活动,恐怕在他审讯单青时便已经开始。既然如此,便也无所谓泄密不泄密,现在最关键的是必须立即向局长焦荣里汇报。焦荣里不仅是邓柱铭在组织力量上的依靠,更是他内心深处的支撑。邓柱铭十分清楚,焦荣里的鼓励和支持,表明自己站在正确的方向上,也表明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背后有强大的力量和战友。
临时审讯室里的三名警察,面无表情,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似乎单青交代的惊天密情没什么大不了。邓柱铭扫视了一遍他们的脸,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邓局,你不用嘱咐,我们对谁都不会透露半个字!
撤去临时审讯室,安排好医院警力,邓柱铭急匆匆赶回公安局,找焦荣里汇报。
焦荣里听完汇报,勃然大怒,说没想到我们公安系统里还真有这样的蛀虫!下令立即抓捕城南派出所那名涉案警察和两名协警。邓柱铭劝他息怒,只凭单青供词就抓人,证据显然不足,先立案开展秘密调查;再说此案最大元凶,也即幕后主谋是副局长彭炳然,怎样拿下彭炳然才是此案关键,倒不急于抓一个普通警察和两个协警。
焦荣里说,对对,是我太着急了。城南派出所的事好办,只要调查属实,可立即采取强制措施。但对于彭炳然,就要棘手麻烦得多。老彭是公安局班子成员,属于县管干部,你我可做不得主。
邓柱铭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不动彭炳然,只办他手下三两个马仔,不仅于事无补,反会引起对方疯狂反扑,彭氏财雄势广,触角密如蛛网,已深入芹圃县各个角落,一旦动员起来,其力量可强大到令人窒息,到时别说他邓柱铭一个区区副局长,恐怕连焦荣里都难以抵挡。
焦荣里不赞同他的观点,彭氏家族再强大,能强过县委?彭炳然的问题,只能等他找时间向县委领导做汇报,才能做出决定。
邓柱铭问需要多长时间?焦荣里翻翻桌上日历,明天县里有个重要的工作会议,后天要上市局开个会,两天后才能返回芹圃,时间就定在下周三吧,还要看县领导时间安排,如果没有空,时间还得往后延。
邓柱铭心中一灰,这样一来,怕彭炳然已掩盖掉所有罪行。
焦荣里道,虽然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但我们手头已有单青供词,彭炳然的嫌疑总跑不掉;如果彭炳然真是黑道保护伞,甚至直接组织领导黑社会,这么多年来,案子应不止这一桩吧,他压下去一个,难保另一个不冒起来。你先立案调查城南派出所涉黑警察一案,只要撕开了口子,就不愁城南帮的黑幕不被源源不断地撕开。口子越撕越大,掌握的证据越多,我们的主动性便越大,便可找机会一举拿下彭炳然。彭炳然倒下,彭氏家族失去重要支撑,也一定会轰然倒塌,那样我们才能取得彻底胜利。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彭氏家族已强悍如此,绝非仅凭一个马仔供述便能推翻,邓柱铭不得不冷静地面对这无奈的现实。
回到刑警队,邓柱铭暗中调派警力,对城南派出所那位涉黑警察和两名协警开展秘密调查。
第二天早上,医院守护的刑警报告,单青死了。邓柱铭又惊又怒,你在说梦话吧,这么多警察保不住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警察报告说正因为是病人,打着吊针,可谁想到问题就出在吊针上,不知对方往输液瓶里装了什么药,单青出现输液反应——死了。
值班医生呢?立即控制值班医生!邓柱铭喊道。
值班医生也死了,留下遗书,说用错药了,导致警方的嫌犯病人死亡,自知难以说清,也罪责难逃,躲在医生休息室里服毒自杀死亡。
邓柱铭几乎不敢相信,彭炳然的善后动作竟然如此简单粗暴,且充满挑衅性。也怪自己一时大意,上次单青在医院被人劫走,守护的警察莫名酣睡,也是这同一个医生值班,本就难逃嫌疑,早该拘押突审,为避免打草惊蛇,暂未动他。邓柱铭认为,此次将单青重新带回医院,安排了众多警察守护,众目睽睽之中,那医生定然不敢轻举妄动,可没想到那医生竟能以死杀青。这种情况的出现,说明彭氏家族这股邪恶势力,远比预想的要强大得多,可谓暗影重重,深不可测,惊怒之余,邓柱铭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想找焦荣里汇报,请示下步行动方略,焦荣里在县里开会,没有接电话。邓柱铭想来想去,突然,一个人闯进他的脑海——李正坤!这个弄不清是人是鬼的家伙,在关键时刻总能点出对方的死穴,似乎在暗中帮助自己,何不找他试试。
邓柱铭独自驾车来到芹圃县看守所,命所长找一间普通办公室,提出李正坤。此非审讯,只是随便聊一聊,不用记录,也不用人作陪。
李正坤被提来,邓柱铭让他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沏上一杯茶。
李正坤舒舒服服、大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斜睨着邓柱铭,笑道:“邓局长突然如此客气,是不是立功了,来感谢我啊?”
邓柱铭原本满脸焦躁,闻言突然全身一震,陡然间醍醐灌顶般明白:不管李正坤是人是鬼,绝对是个高手;且就算是个鬼,也应该是匡扶正义的好鬼,而非害人的恶鬼。
他对着李正坤深躹一躬:“请先生救我!”
“先生?这个称呼不好,弄得跟跳神的端公一样,晦气!”
“那先生——喜欢什么样的称呼——师傅?”
“就叫老爷吧。”
“这——”
“不愿意呀?”
“那倒不是,只是这个称呼似乎太老了,好象时光还停留在过去,现在一般不兴这么叫。”
“规矩是你定还是我定?”
“当然——由老爷来定。”
“这就对了。你来找我,是不是单青死了,医生也死了,线索全断了,接下来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邓柱铭膝盖一软,差点没跪下去:“老——老爷,我——”
李正坤止住他:“别的也不用说,我只问你,你心中怕不怕?”
“怕!从警几十年,从没遇上过这样强大的恶势力,他们甚至都能混淆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如果我们在较量中失败,那恶的标签肯定贴在我们身上,而他们则成为正义之师,带着人群欢庆胜利。老爷,我不甘心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但我又实在缺乏力量,有点象精卫填海,只用小嘴衔着树枝,就想填平波涛汹涌的大海!”
“一只精卫自然不行,要是精卫多呢?成千上万,甚至上亿,填海也不是没可能。”
“可我觉得精卫都在他们那边。”
“哈哈,那也不要紧,还有许多精卫是看不见的,你知道他们站哪边?比如我——”
邓柱铭心头一震,感到屋里刹时冷风嗖嗖,充满诡异。李正坤真不象人,难不成真是鬼!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闪现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曾经想把这个想法告诉焦荣里,又觉得荒唐可笑,生生压下,没想到此时这个念头又在他心里异常强烈地凸起,赶都赶不走。
李正坤并不介意他发呆,因为他能理解,咳嗽一声,提起邓柱铭的注意,说道:“单青本在被劫离医院时就应该死掉,是铺在洞底的木棒和树枝救了他,他被你重新带回医院,录了供词,现在死去,对你有什么损失吗?我看没有。值班医生自杀脱罪,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个小喽啰,无须花功夫去关注。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力争取一下焦荣里,希望他能站在你这一边,如此则也许尚有可为,否则事将难成,因为你恐怕已成为他们下一个目标。”
邓柱铭悚然大惊:“这么快就针对我,我只拔了他们两根毫毛,尚未撼动他们半分,他们就沉不住气了?”
“别人不过是演习一下,目标任务完成,自然鸣金收兵,你以为还能由着你瞎折腾!”
“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你会明白的。当下之要务,把案子先放一放,反正一时半时也找不到突破口,还是先去找焦荣里吧,也许还能延缓延缓。”
离开看守所,邓柱铭将车停在路边,一根接一根地吸烟,这是他思维凌乱的外在表现。为什么必须尽快去找焦荣里,李正坤不愿透露半个字,邓柱铭不敢过多强问,怕引起“老爷”反感;对已进入黑暗深渊的案子,李正坤也不点拨他,说多说无益;对于如何跟强大的彭氏家族周旋,李正坤也不给他支招,只让他快去找焦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