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夜长梦多,彭芝平顺着树枝爬到岸上,来到洞口前。洞口不大,仅能容一身,里面透着微光,但看不甚分明,彭芝平急于弄清里面的状况,不觉探身入内,想看得仔细一点。
突然,一股腥风吸来,彭芝平猝不及防,就象一枚果冻一般被吸入洞中。洞体倾斜,洞壁光滑,毫无抓挠处,彭芝平飞速往下滑坠,又急又恼,却无计可施,只能大吼大叫,算是自我壮胆。
估摸着滑坠了好几里,忽现出一个大坑,约有足球场大小,里面密密麻麻涌动着无数蛇虫蚁蛾。彭芝平头皮发麻,手足并用,拼命抵住洞壁,手足皆被洞壁摩擦出血,巨痛难忍,但总算是在最后一刻,在洞口边沿稳住身躯。望着下面坑中亿万蛇虫蚁蛾蠕动扑飞,嗡嗡、扑扑、哧哧之声不绝于耳,彭芝平心中又惊惧又侥幸。
正暗自庆幸,身后传来呼呼的摩擦声,不问可知,定是又有鬼魂被吸入洞中,飞速滑坠而来。彭芝平赶紧扭头朝后面大喊:慢点慢点,下面全是毒蛇毒虫!也许是后来者听不见他的喊声,也许是听见也无能为力,总之一个鬼魂飞一般滑下,双足直伸,犹如击球杆,将据在洞中的彭芝平象弹丸一般弹出,在空中划了一道标准而漂亮的弧线,稳稳坠入坑中。
此坑名叫万蛊坑,里面布满各种长蛇、虫子、飞蛾、毒蚁、水蛭、孑蛹等等,全都剧毒无比,且种类不同,各有嗜好。有的喜欢吸鬼魂之脑,这类虫子细小无比,能从鬼魂耳口鼻、甚至眼睛之中钻入大脑,吸食脑髓;有的喜欢吸血,附在躯干或四肢之上,蚂蝗一类,猛吸鬼魂之血;有的喜欢吸髓,这类虫子头上长有带倒钩的剧齿吸管,钻入鬼魂骨节之中,专吸骨髓;有的喜欢吃肉,吸附在鬼魂身上,跟蚕吃桑叶一般,细细咬啃,直到吃光肌肉,露出森森白骨……不一而足,实难类举,总之坠入坑中,就是千重苦、万重难的开端!
彭芝平坠入坑中,踢他的鬼魂也坠入坑中,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二鬼身上皆立时爬满各种蛇虫。彭芝平不顾周身钻心的疼痛,爬起身向着那鬼魂飞奔而去,要挥拳打他几百下,才能解心头之气!王八蛋,你他妈赶着去投胎呀!
尚未行出五步,身上便缠满毒蛇,不可再挪动半步,眼里、耳里、鼻孔皆塞满虫子,蛇虫噬咬的声音能够清晰地听见。
彭芝平萎顿于地,蛇虫更得其便,在他身上越聚越多,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彭芝平不再想找那鬼魂的晦气,奋力挣扎着往前爬,希望尽快爬到蛊坑边沿,以求早点超脱。
突然,他感到四肢传来巨痛,似乎有无数小锯在锯他的骨棒,心中大骇:如果被锯掉肢骨,将丧失行动之力,如何出得坑去!便不顾一切地拼命爬。但爬得越猛,用力越大,被锯咬得就越厉害。
彭芝平充满绝望,心想这下彻底完蛋了,恐怕只能永远在这充满蛇虫的坑里受噬咬之苦。此念未完,感到脑中一阵钻心的疼,好象脑子里也有虫子在咬!
完了完了!彭芝平放弃了逃离,趴在地上,任由亿万蛇虫疯狂吞噬。
也不知过了多久,彭芝平以为只要一动不动地趴着,任由噬咬,便会尸骨无存,一了百了,可除开毫不停歇、如同潮水一般的疼痛感外,似乎他有着吃喝不完的骨血脑髓,山一般的蛇虫啃了这许久,都啃不磬尽。他明白了,坠入此坑,不是干净求死,只是无穷受苦,就跟前面几次的关口一样,只能强忍着巨痛,艰难前往,抵达边沿,才有过完此关的可能,否则,只能躺在坑中没完没了地被啃咬。尽管是在地狱之中,也只能自己拯救自己。
彭芝平只得强打起精神,费力地往前爬。他双眼被虫子爬满,手足被长短之蛇紧紧缠绕,躯干被各种虫子狂啃,既不能视物,行动也受限,但逃离苦楚之强烈盼望,引导着他向着心中认定的方向艰难爬行。
他以为是在往坑的边沿爬,其实只在原地小幅打转,离万蛊坑边沿差着十万八千里,爬行速度又极慢,因此,他只不过在坑里转着圈地送上门让蛇虫噬咬。
虽然找不着边际,彭芝平却不想停下来,心中希冀能撞上大运。
不知爬了多久,果然撞上了大运,彭芝平突然感到碰到一个物件儿,似乎是一个筐,便不顾一切地奋身而起,爬进筐内。
筐被拉离坑底,升到坑沿,彭芝平察觉到了,努力挣脱手臂上缠绕的毒蛇,用手掌抹去眼睛上面的虫子,见两个红衣绿脸的鬼卒站在坑边。
一个鬼问道:“你爬到筐里来干什么?”
彭芝平道:“我知道错了。”
“老爷我又不审你的案子,这话跟我说不着!”另一个鬼呲牙一笑,拉着筐底一根绳子猛力一扯,筐子倒翻,将彭芝平又倒入坑中。
彭芝平急喊道:“我知道错了,放我出去吧。”尚未将话全部喊出,口里已塞满虫子,舌头被狂咬,钻心疼痛,咽部也爬满虫子,又痒又痛,再不能出声。
彭芝平算是明白了,地狱之中没有法度、信义可言,全凭鬼卒高兴,鬼卒想让鬼魂受几遍苦就受几遍苦,无理可讲、无冤可申,真正暗无天日!只得收了侥幸心理,任由蛇虫噬咬。
又不知爬了多久,脑袋突然撞在一个杆子上,因脑髓被虫子吃去大半,彭芝平头脑昏胀麻木,不知所以,要在以往,定然双手死抱住杆子不肯松开,现在因为脑子糊涂,无动于衷,遂绕过杆子继续艰难爬行。
那杆子却翻过来,下面带着一个尖利的钩子,蓦然钩住彭芝平肚皮,将他生生钩了上去。
操作钩子的是两个黄衣鬼卒,将彭芝平钩在半空,用水枪一阵猛冲,粘附在他身上的蛇虫纷纷掉落坑中,然后将他甩上坑沿,将水枪插在他嘴里,又一阵猛冲,许多蛇虫从他耳、鼻、眼睛及下身流出,黄衣鬼用水枪将它们冲下坑去。
过了许久,彭芝平方才复身站了起来,见此知道又过了一关,赶紧跪在地上向两黄衣鬼磕头,感谢搭救之恩。
黄衣鬼笑道:“为了弄你上来,老爷们尿都没来得及撒。”
彭芝平不明白此话何意,就见两鬼掏出玩意儿,冲着他撒起尿来。他急往一边躲避,一个黄衣鬼横杆猛打,喝道:“跪直了!”彭芝平只得仰而受之,心里头一片哀苦:地狱之中哪有理可讲,只能任由鬼卒折磨羞辱!
一个在人间从不屑于讲道理的人,来到阴间受苦,突然非常渴望能讲道理。呵呵。
黄衣鬼尽情撒渲之后,喝命彭芝平赶快滚,彭芝平如遇大赦,顶着一头一脸淋漓与骚味惶然离去。
走了一阵,来到一处所在,从外观上判断,象是一座监狱,一个判官带着两个鬼卒站在门口,彭芝平不知又要遭受何种苦处,但总归是受苦,遂神情麻木地站住,连求饶都忘记了。
这座监狱属于第五阎王殿管辖,站在门口的判官是这座小狱的典狱长。判官命将彭芝平带到狱中一间小屋里,屋里摆着铁锤、钢针、滚鞭、弯刀、狼牙棒等刑具。彭芝平看见刑具,心惊肉跳,不敢正视判官,只敢偷觑他的脸,暗忖:莫非要给我上刑!
判官却并未喝命给彭芝平上刑,而是在一个小桌后坐下,似乎要开始问案。
判官道:“彭犯芝平,你从一殿滚下,一路走来,有什么感受?”
真他妈是问案!彭芝平双膝一软,跪在埃尘,哭道:“苦啊!冤啊!”
话音甫毕,背后一个鬼卒操起狼牙棒,照着彭芝平后脑勺狠命一击,只听扑哧一声,脑瓜碎裂,红白喷出,彭芝平来不及哼一声,便向前扑倒于地。地狱有狼牙棒,彭芝平有什么,只有天灵盖。呵呵。
也不知过了多久,彭芝平悠悠醒来,见自己躺在地上,头疼欲裂。其实,他的头的确已经开裂。判官漠然地端杯品茗,似乎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彭犯芝平,你从一殿滚下,一路走来,有什么感受?”判官又问道。
这下彭芝平学乖了,再不敢叫苦喊冤,踌蹰半晌,嗫嚅道:“还——好——”
鬼卒又操起滚鞭,照着彭芝平一顿猛抽。那鞭呼啸生风,几乎鞭鞭开肉见骨,直疼得彭芝平怀疑鬼生!
直到鬼卒抽软了手腕,方才罢手。彭芝平始得喘息。
“彭犯芝平,你从一殿滚下……”判官又重复同样的问题。
“……”彭芝平再不敢说话。
“王八蛋,居然装聋作哑!”鬼卒骂道,拿起钢针,照着彭芝平背部、四肢胡乱扎,疼得彭芝平满地打滚,呼爹喊娘。
受刑毕,判官又问道:“彭犯芝平,你从……”
彭芝平扭曲着、滚翻着,不敢回答,又不能不出声:“我——啊啊——嗬嗬——”
判官扑哧一口喷出口中的茶:“你他妈舌头被割了,还是提前变成了畜生?哈哈哈——”
彭芝平顾不得疼痛,翻身磕头道:“我实不知该怎样回答老爷的问题,求老爷可怜可怜,给点提示。”
“还敢说老爷的不是!”鬼卒喝道,操起铁锤砸向彭芝平双腿,只闻咔嚓两声脆响,双腿齐折。疼痛就象闪电,瞬间袭上彭芝平心头,刺得心脏缩小一半。
不论彭芝平怎样回答,或是不回答,都会受一遍刑,每次都是不同的刑具,都是钻心地疼痛。彭芝平弄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这帮地狱之鬼,要如此不问情由地疯狂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