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海年长他们五六岁,这样的年龄差距很容易形成大哥与小弟的关系。徐天海一个人生活着,家里的田地、庄稼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尤其是农忙季节,这几个小兄弟忙好自家的活之后,会主动来帮忙,插秧、收稻、晒谷、囤粮、酿酒,等等。尤其是秋收季节,忙好之后,总少不了一顿完成酒,也就是丰收酒。这是他们一年之中吃的最好的一次,比他们自己家的过年酒还要丰盛。
现在眼看秋收的时间要到了,他们的肠胃也好像具有节令性,有规律性蠕动了起来。可是,他们的天海哥还在林庄,迟迟没有回家。他们也想过去帮忙,但没有天海哥发话,他们是不敢随意去的。一个多月的忍饥挨饿,他们实在熬不住了,只想吃点好的。就大着胆子选了一只最瘦的鸡,去抓的时候连跑都跑不动的一只鸡。然后煮了一锅的鸡汤,闻着就香。这么香的鸡汤,没有酒的话太过可惜,于是就各自回家打了一碗酒。
徐天海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完全没有责怪的想法。倒是他们在,家里的东西也有人保管。平时倒不担心这种,但现在的饮龙垟因为一个月的无种无作,处于半饥荒状态,都在等着秋季晚稻成熟来填补饥饿。这还需要半个月。
这半个月,对于饮龙垟人来说是痛苦的。靠山,山上的粮食已被吃光;靠田,田里的稻谷还没成熟;靠海,海怪的阴影多多少少还影响着人们的心理。但没有办法,现在只能靠海。成群成队的人朝海的方向走去,有提着木桶的,有背的竹篓的,有掮着溜板船的,有拎着鱼网的,都希望能到海里抓着点吃的回来,不至于让家里人饿死,更不允许自己去偷去抢。他们害怕自己忍不住,但他们在坚持着忍。
饮龙垟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得,怎么这一块土地突然多出了这么多人。黑压压一片,海涂上挤满了人。有的人怕来晚了找不到海货,天未亮就到了。迟到的人就往更远的滩涂去寻找吃的东西。而最后来的几个人,就只能往更远的海走去。近海的鱼虾越来越少了,每一天赶海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了。他们似乎忘记了海怪的存在,或者对于海怪的恐惧已不再严重了,而对于生的渴望已经越来越强烈。
终于有一天,有的人走得太远了,一个浪打过来,把他们卷得更远。这几个人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当中,就有两个是语言不通的外乡人。在赶海的人群当中,这八个外乡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他们也不怎么说话,走在人群当中,不被认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海难出来之后,饮龙垟人虽然有些恐惧,但是杀了鸡鸭,请香祭祀之后,又开始赶海了。而那个六个外乡人就再也没有加入赶海大军,他们用银子去换取生存的最基本食物。空闲的时候去田埂上走走,挖一些嫩叶草根和着番薯丝煮成稀粥。但更多的是去山上,日出前上山,日落后下山,回来时候就躲在旅舍里,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也没有闲心去关心。只是有一次,旅舍老板娘去送茶时,没有习惯敲门,让他们六个人惊慌失措,只听得哗啦一声,一张桌面大小的纸被抽到桌下面。
六个外乡人本来暂住在赵官镇的大同旅舍。他们身上穿的和走廊里晒的衣服,都是素蓝的对襟长衣,很是讲究。更讲究的是,见面总是弓着腰,一言不语地等着他人过去。一直以来,这几个外乡人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赵官镇的人们很喜欢他们,觉得他们很有教养。
大同旅舍的老板娘是赵官印的妹妹,哥哥赵官印曾提醒过还是要注意这些外乡人的行迹,既要敬重,又要警惕,防人之心不可无。而那次他们惊慌失措地抽回纸张的事情,还是被老板娘传到了赵官印那里。
又过了几天,六个外乡人用手势向老板娘表示,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银子了,没有办法再住旅舍了,他们已经在龙腹地带的山脚下选好了一块地,砍好了木头,而且还画了房屋构架图。说着,拿出图纸慢慢展开。老板娘看过之后非常懊悔,自己也算是跟着哥哥读过几年书的,竟然如此小人之心。带着羞愧,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虽然对方肯定听不懂,但自己的歉意总算表达了。之后,又把这一件事告诉了赵官印。
后来,六个外乡选址在吴家湾最靠近龙腹的山地,山地岩石错落,枯藤乱爬,可能是古时遗留下来的一座石矿,一看就是非庄稼之地,无人认领。其东西走向,地势狭长,可平行建三间房屋。但房前没有多余土地,出门下行得架木梯或垒筑石阶。屋后离山体不远,有一个采矿之后形成的山洞,乱石堆砌,杂草丛生。同时可盖几间简单的储物室、柴房,再用石墙一围,就是一个独立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