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殿内顶级名士都屏息静气,安坐座榻,纹丝不动。看到我在门口张望那一刻,各人脸色各不相同,萧衍等三人是微露诧异;一个腰插长笛、面如冠玉、英气勃发的人目光如针芒似乎要扎进我心里;一个年近五旬、鼻直口方、长相刚毅、两鬓斑白额头皱纹有如刀刻的人却眼睛发亮,俏皮地朝我挑挑嘴角,显得有几分荒诞;另外一个儒装中年文士神情倨傲无理。
我心念电转:猜到那英气勃发的人应该是当初打伤我异世身躯的鲜卑宗室名将元英。那个神态倨傲的中年儒士应该是狂儒刘献之。剩下一个当是神灭论者范缜了,看他神情古里古怪的,不知道什么路数。
元英在江湖人物面前当然是神级存在,清谈论道时总是背朝他人,江湖武人称他“背影客”。但是,现在这“玄机楼”天师殿中的人物个个名气在他之上,加上空间制约,所以在这里也不可能再背对着大家。
狂儒刘献之皱眉说:“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不知有何资历进入‘玄机楼’听棋?”
他既然号称“儒宗”,也就是公认的儒家宗师了,才高疏狂,又被称为“狂儒”!
我忍不住要出言相讥,那范缜却抢先说:“释道两教宗师手谈论道,能亲临现场听天师和神僧落子的,理应都是经义满腹的饱学之士。要说这少年是名不见经传,不知在座的又是否全部够资历,就怕也有那沽名钓誉、滥竽充数的,拓跋将军,你说对吧?”
言下之意就是说元英是鲜卑胡人,恐怕于中原经学知之不多,也不够资历进“玄机楼”听棋。
元英淡然一笑,“范大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数次出访我大魏,可惜我出镇仇池,每不得见。据闻数年前,萧齐竟陵王萧子良在鸡笼山西邸大宴宾客,范大先生宴席上舌战众人,‘神灭’之论让人耳目一新,以范大先生的才学自然是有资历了,‘竟陵八友’、‘儒宗’作为南北两朝名士之首也是当仁不让,元英原不敢和几位相提并论,如今有缘能和几位同处一室,也真是三生有幸!”
谢眺说:“当年,我也在竟陵王萧子良宴会上,虽不认同范兄的‘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这一说法,但对范兄的人品和气节那是十分的敬佩!”
范缜说:“我想问你,小谢,你岳父当真是屠狗出身的王敬则……?”
谢眺脸色一寒,打断他的话,“范兄纵然才高,如此嘲讽未免失礼了吧,我岳父乃是齐朝大司马!”
范缜一愣,“对不住,我说错话了。不过,我觉得屠狗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衍见状,“呵呵”笑着插言:“能进此楼静听天师和神僧落子的皆是机缘巧合,原无高低之分。就如我和元将军岂能面对面平静地坐在这里何尝不是机缘巧合?”
元英说:“我和令兄萧懿各为其主,战场上交锋数次将遇帅才互有胜负。但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此次并非皇帝召集三教高士辩驳论难,而是江湖聚会。我元英卸下战甲,不着公服,自然也不能坏了江湖规矩。我和萧郎年龄相仿,敬萧郎才学和人品,神交已久。能和你一同听棋,也是我荣幸之至了。萧郎棋登一品境界,听了半天棋,不知有何感悟?”
萧衍抚须微笑说:“在座几位都是棋道高手,沈修文、小谢在侧,范子真、刘‘儒宗’在前,我萧某岂敢卖弄?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范缜摇头说:“圣人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只是这乌鹭楸枰太费时了,我没什么兴趣,围棋九品,我至多算个六品‘小巧’。”
几位名士目光一齐投向他,都显得颇为意外。
“儒宗”刘献之说:“昔日汉朝杜夫子善弈棋,棋品天下第一,天地大同之局就为其所创。有人讥笑嘲讽说围棋耗费时日,算不得上乘技艺,杜夫子说,‘精通围棋棋理的,足以增益古之圣人教导的缺失!’我虽博学经术,但棋艺有所欠缺,这次正是来学习,弥补不足的。论棋艺,沈修文才是圣手!”
沈约谦逊地说:“过奖过奖,刘兄这是太抬举鄙人了。鄙人不敢揣摩天师和神僧仙机,但按此棋路推演,不出三步必成难得一见的‘四劫循环’之势!”
萧衍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且听李真人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