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残影这等已入了“旱境”的武者,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座颇多护卫的宅邸,也绝非易事。
“最重要的是天气,其次才是轻身功夫。”残影在“青玄书院”授课时常讲这句。于潜行者而言,最友善的天气是“夜雨”,不是微风细雨,也不是狂风暴雨,是介于两者之间的那种。雨太细,隐不住声息;太狂暴,又扰眠者清梦。不大不小又绵长无尽的梅雨,是潜行者最好的伙伴。
然而北方的冬天,一季也下不得几场雨,残影不能指望运气。她已在“风吟客栈”等了三天。
这一晚,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残月的微光。残影跃窗而出,沿街避着巡夜的城卫,来到陈府近旁。她自视技高,夜行也不更衣,只腰间那一双“纤瘦短刀”换了位置,一下一上斜插于背。背带、刀囊浑然一体,专为潜行特制。
刺骨的夜风顺着衣领、袖口钻入她轻薄的短衫,更直接噬咬着她赤裸的足踝。高阶的练气者,绝不会蠢到因寒冷而穿上笨重的皮棉衣裤,鞋子更是轻巧到仅可勉强藏羞。
哪怕于文人整日惦念的古礼不合,“火境”之上的武者无论男女,是死都不肯以袜裹足的,因为动起手来真的会死。脚掌与地面隔着一层“薄如轻叶”的鞋底,已是他们所能忍受的极限。
陈家宅邸阔大,院墙内、外,护卫算得密集,却远未到连绵的地步。趁着星月无光,残影缩身潜到西侧院墙之下,将右耳贴到墙上,凝气细听院内脚步。她的时间不多,若此时院外巡视的“护卫”或巡街的“城卫”走来,她就得退。自远处潜到墙根的步骤,之后便要重来一次。
运气不错,此时外墙可翻。她五指运劲吸住墙壁,灵猫般向上爬去。自“大凉帝国”崩坏后,民间已没了禁忌。豪富之家,“院墙”垒得直似“城墙”般高耸,城主不计较,便无人理会。幸而陈家的院墙只高不厚,墙垛上站不得人,否则这一翻一落,又要增出数倍的艰难。
相较于城中的稀疏零落,陈宅内的灯火稠密许多,虽大都微弱,于残影而言已足够了。陈启画给她的简陋地图,早已印在脑中,她伏在屋顶之上,凭着远非常人所及的耳力,在一队队“巡夜的护卫”间悄无声息地飞掠纵跃,不多时已看见“陈丰”所住的“正院”。
残影伏在距离“正院”最近的一处屋脊上,心中暗暗叫苦。正院四周,有近十六、七丈的宽阔空地,陈启竟一句未提。院墙四壁挂满了硕大的“笼灯”,单以风雅而论,丑陋几近粗鄙。然而对于“潜行者”来说,空旷和明亮,正是最深最大的恶意。残影不知这宅邸究竟是与人买的,还是陈家自建。但她确信,建这宅邸之人必定是个行家。
正院四周各有守卫,提灯巡逻的护院也甚密集。自这个世界出现“练气者”以来,“帝国”崩解,“帝宫”沦陷,寻常豪富之家的院落,却守得比“帝宫”还严。
没有缝隙,没有漏洞。残影决定等。
翻外墙,最好的时机是深夜,她可欺护卫迟钝;
入正院,最好的时机是白昼,她要等护卫松懈。
残影就这样在屋脊上趴了一夜。天际泛起微白后,她藏不住了,开始在“陈府”中流窜。日头初升,院中人流渐渐稠密,饶是凭借过人的耳力先知先觉,半日下来也是狼狈不堪。更麻烦的是,她有点想尿尿了。
一面东躲西藏,一面还要不时绕回“正院”附近查探。终于在午后“日头最暖人最懒”的时刻,被她逮到个良机。光天化日之时,陈丰所住的“正院”除了正门和后门外,院墙下并没无专人值守。
这当口,仆妇、杂役偷懒小憩,护卫巡逻的脚步也慢下来。眼见两名护卫消失在转角后,残影提气纵身,像支“淡蓝色的羽箭”蹿向院墙,只在壁上附耳刹那,听着没有明显响动便飘身翻入墙内,这一把算是赌了。
白天“陈丰”不在院中,残影这下即便给人瞧见,也只当家里闹了飞贼,而非刺客,或许任务还有得补救。
幸而院内无人。“婢女、仆妇不知是在偏房中歇息,还是这陈老板如青儿姐一样,根本不许下人待在自己院中。”残影心中暗想。
沿院墙溜到北房檐下。凝气静听,知房中无人,偏窗却推不开,正门也上了铜锁。残影自腰间取出细针,熟练地将铜锁捅开,潜入房内立刻翻窗而出,将铜锁扣了,复又跃窗潜回,把自己锁在密室之中,这才长长地嘘一口气,坐在地上靠着墙,闭目歇了片刻。
没有太多时光可以挥霍,至此一步,只算赌赢了一小半。残影起身,开始轻手轻脚地在房中找寻能够藏身的所在。书房没有空隙,柜子也是满的。转到卧室,一个如小房子般巨大的“围廊拔步床”撞进眼帘。残影一直不喜欢这东西,觉得压抑、逼仄,“鬼蛾”却极偏爱,说是妙用无穷。
残影绕着“拔步床”细细观察,发现靠墙一侧,围廊与床架之间的缝隙,勉强可以将自己纤瘦的身子侧着塞进去。除非扒着床栏探头朝下看,否则很难发现这里藏得有人。只是这姿势…实在太难受了,就算真气流转周身,能让筋骨、肌肉不僵,可那狭窄、幽闭带来的恐慌与焦躁,却不知能忍多久。
从床缝间蹭出后,残影站在一个铜制脸盆前,踌躇不觉。
铜盆擦得光亮,里面无水。残影呆立良久,终于把铜盘轻放在地,将腹中存了一夜的淡黄汁水蓄入盆中。系好腰带后,狠狠把眼一闭,将盆内温热的汤水尽数灌入口中。
最后一口咽下时,一滴珠泪自右眼角挤了出来。此刻她有些后悔,恨自己干嘛非要哭着、闹着抢这任务。不过残影清楚,“潜行者”这行当,有多艰难、多委屈,就有多刺激、多过瘾。她图的既是这个,便得自己受着。
昨夜至此刻,她已有七个时辰没喝过水、没解过手了。高阶的练气者当然可以忍更久,但她不能忍。
一来,她确知自己至少要在夹缝中塞上几个时辰,这会耗尽她的心志。
二来,若今夜没有机会,则此刻不喝、不尿,下次房中无人可能又是五、六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咬咬牙再忍这么久,她自负也能。可明日陈丰要是不出门呢?
没有路的时候可以赌,路在脚下不敢走,她会瞧不起自己。
痛饮之后,残影赶忙拿出手帕,将铜盆内的水渍抹干。而后暗运内息,将手帕捧在掌中烘干,放回怀里。
一切准备妥当,残影靠在窗边闭目等待。听得院内脚步声响,已是傍晚时分。她灵敏地爬至床边,轻柔又迅捷地将自己塞入“围廊”与“床架”的夹缝之中。
“混账东西,又是几天见不着人。收他茶庄也不恼,不让看账也不急,这可真是……真是……干他娘的!”
与陈丰一起入屋的,是个女人:“别气了,老爷,妾给你生一个。”
陈丰不再说话,粗暴地将女人推倒在床上,残影听见衣服被直接撕破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