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像真的。可还是不足以让我动。”叶玄相信,一定还能撬出更多内容。
罗摩烬道:“我寻这宝藏的时候,为了得到情报,想必也已泄露了一些紧要的碎片,现只寄望于没人察觉。无主之物,先占先得,天公地道。耽搁久了,若是叫有心的‘南人’将碎片拼凑起来,先行寻到,那时你再去抢可就不是一回事了。‘枯荣城’武力再强,也不可能与整个南方为敌。只有你先拿到宝藏,世人依着公序古法,皆默认这金子是你的,你才有可能带得回来。”
“你何时寻到这宝藏的?”叶玄问道。
“不久前。”罗摩烬不给叶玄可以模糊推算出距离的情报,虽然他清楚,给了也无关紧要。“你想要证据,这个行吗?”说罢给了儿子一个眼神,罗摩醒当即从怀中摸出两块“中指长、拇指粗的小金砖”放在桌上,金砖表面生满了丑陋的锈渍。叶玄拿起金砖仔细端详,残影也拿起一块。
确是帝国制式,锈渍不似作伪。黄金原是难腐之物,锈成这般模样,没个几百、上千年怕是难能。
罗摩烬猜到叶玄所想,趁热打铁:“有主的金砖,很难锈成这样。金砖放在南方一湿潮山洞里,没有箱子,也未埋入土中,就这么肆意堆着。那山洞很小,里面却深。我知道位置,也花了很久才寻到,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被耍了。”
“我想不通。”叶玄瞧着金砖,幽幽说道:“你说这样的金砖,在洞里有三、四百万两之多,当初是如何把它放进去的?放进去之后,又如何守住这秘密?还有,为何直接扔在洞里,不埋起来呢?”
“如何放进去,我不知道。至于为何不埋,倒可猜个大概。地图中所标记的位置,已算得精细,但也只大致寻到一个山谷。谷中大、小洞穴甚多,若不是堆在洞中而是埋于地下,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那宝藏的位置已足够隐秘,埋藏之法,就不该叫寻者太过为难,毕竟这东西就是用来给后人取的。”罗摩烬道。
残影不自觉地朝“罗摩醒”一直拿在手中的长布包望了一眼,转瞬为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羞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将图随身带着?如换做自己,找到宝藏后会立即将图烧了,想必他也一样。
“这算个证据,但是不够。”木叶家族倾巢而出,不可能仅凭两块金砖。以罗摩烬的心智,也绝不会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念头。叶玄几乎可以断定,那长布包中藏着更大的蹊跷。
“这个如何?”罗摩烬从儿子手中接过布包,亲自解开,将内里之物双手捧着,交予叶玄。
叶玄接过后当即明白,罗摩烬双手递交,即非敬人,也非敬物。只因这东西重得有些不可思议,罗摩烬若真不是武人,双手能举可算得力大如牛了。
这是一柄长剑,黑衫木所制的“剑鞘”已腐烂到有残渣掉落的地步,“剑柄及格手”却不见丝毫锈迹。叶玄自椅中站起,右手缓缓将剑拔出。“剑身”通体黝黑,与格、柄浑然一体,在壁炉的火光映射下,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猩红。罗摩烬注意到,木青儿那始终透着事不关己的淡灰色眼瞳里,闪出了些许异芒。
叶玄执剑伫立良久,左脚后撤半步,缓缓抖了个剑花。劲风鼓荡之下,愕然惊觉,这比玄铁还要重逾倍许的凶器,竟是柄软剑!
叶玄归剑入鞘,没有交给木青儿,也没有还给罗摩烬。坐回椅中,等着对方继续。
瞧着木叶二人的反应,罗摩烬心中有了几分成算:“这剑也是洞中取的。就躺在乱金堆上。”说罢不再言语。双方静默良久,只壁中炉火偶尔劈啪作响。
叶玄几乎信了。这剑,便是“剑湖山庄”也难出,只有“帝国”能铸。倒不是因为此剑锋利亦或坚固,这些他都未测过。
兵刃的冶炼锻造,单以工艺而言,如今的“顾长卿”可谓登峰造极,远非先人可比。但兵刃的另一关节,是材质。
玄铁、精钢、乌金、纯钢、精铁、生铁,世间兵刃,几乎皆以此六种料材所铸,便是以“剑湖庄”工艺之精、炼金之妙,最多也只能以此六料为基,略掺些莫名之物。如叶玄不常带于身边的软剑“腥芒”,主材乌金,辅料不明;木青儿的玄竹“墨节”,则纯粹是以玄铁锻造。
六种主材中,“玄铁”的硬度及重量皆远超其余,也是唯一“蝗境”武者不可徒手碎裂之物。“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玄铁沉重又兼昂贵,是以世间刀剑良品,惯常为“精钢”所铸。云洛的短剑“无用”,便是“精钢”辅以某些顾长卿不肯言明之物而成。
世间根本没有“比玄铁更重的柔铁”,这是天外飞石!唯有帝国,方能“集天下之手眼,耗千载之光阴”,归集到此等诡异的料材。“剑湖庄”于天外飞石亦有悬赏,所获却多为废材。
“先生若愿赌上一把,此剑便是信物。”罗摩烬将剑递出时,已不指望对方归还了。
“我拿六成。”叶玄沉声道。对方讲的故事,他已信了八、九分。
“这样的东西,我还有一件。五成。”罗摩烬指着叶玄手中黑剑,缓缓说道。
叶玄很后悔,见到这柄黑剑时,没有管好自己的神情。“我们不要像小商贩一般讨价,五成五,就是这样。”
“好,就是这样。”罗摩烬痛快地答应下来。
叶玄忽然想到一事,补充道:“你那另一件,我若不拿,就是六成。”二人之间,终是叶玄更像小商贩一些。
“好,就是这样。”罗摩烬又将同样的话重复一次。
这般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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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而决,叶玄觉得实在有些草率。可此等怪事,从前确是从未处理过。今次所积累的经验,日后恐怕也没什么用处:“罗摩兄,既已交接信物,我们便是盟友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还请详尽告知。再者,宝藏的具体位置你不肯说与我听,那也罢了,但大致的方位我必须了解。如你所说的‘两千驼队、一千轻骑’,不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横渡天河,挺进南地。”
“这一节,我理会得。骆队、轻骑如何隐伏,我心中也有计较,稍后与叶兄详叙。至于此事之原委,我们既已定盟,自是要坦诚相告的。只是…烦请叶兄还是唤我‘陆烬’便好。”
叶玄、陆烬互不知彼此年岁,未入“衰老期”的壮年男子,若非同宗、同门,惯常不叙长幼,互称兄台。
“是了,陆兄请讲。”叶玄说罢,残影主动将众人茶杯续满,旋即退回叶玄身侧。她本以为叶玄见她乖巧,会指指右手边的软椅让她坐下,然而并未如愿。
陆烬微微颔首以谢,随后说道:“叶兄,恕我直言。宝藏的事,你当真一丝一毫也不知道吗?”
叶玄愕然:“陆兄,这是何意?”
陆烬轻轻一叹,苦笑道:“是了,你此刻瞒我已全无必要,原来这几年间,都是我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真是可笑……”
叶玄一脸茫然,等着对方说下去。
“帝国末年,‘罗摩’一族隐姓埋名,四散流亡,去往西域的一支,便是我的先祖。先父年轻时,随着商队回了中原,我也是在中原出生。几年前,我依着一些风闻,伴上几件家传小物,牵出了几缕与宝藏有关的线头,其后心中便如野草狂生,一发不可收拾。
我顺着线头,摸到‘泰然城’,查出先祖流亡西域时,为减负累,将一些重要线索埋在了‘泰然城’城郊一棵巨柏近旁。而那巨柏,不知从何年起,已被圈入了‘泰然城’富商‘裴家’的马鞍厂内。”听到泰然城三字,残影转头望向叶玄,叶玄却并未侧头与她相视。
“那时正值‘裴家’老主过世,嫡子继承主产,其余几子得了些边角,正争相变卖,那‘马鞍厂’便在其中。我原想将其买下,哪料‘陈家’几翻抬价,似乎志在必得。我还道自己摸索途中,不知怎地漏了情报给‘陈家’。后经询查方知,那‘马鞍厂’早年原属‘陈家’,后来由‘陈家长子’代管之时,于‘裴家’所营的赌坊之中,将这厂抵了出去。
陈家老主‘陈丰’一直觉得此事是叫‘裴家’给算计了,得机欲将‘鞍厂’购回,不全是为赚钱。这‘鞍厂’总价又低,是以‘陈家’出价甚是随意。我一个外来商贾,若为竞这‘鞍厂’报出匪夷所思的高价,只怕反会惹人生疑。我欲在‘泰然城’行事,也不好公然得罪‘陈家’。正自左右为难之时,‘残影团长’现身‘泰然城’,我疑心病又犯,担心‘木叶家族’是不是得了什么线索。”
“你为何会识得我?”残影插口问道。
“我初时不知线索埋于‘泰然城郊’,起先调查的就是距‘霄云山脉’更近的几座边城,其中自然包括‘枯荣城’。我那时就在思索,寻得宝藏后要怎个取法。既到了‘枯荣城’,当然要瞧瞧你们。
我在‘千金阁’三层,与叶兄玩过‘骨牌’。叶兄当然不记得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散客。那日傍晚,残影团长去寻叶兄,我见你‘腰悬双刃’便猜想你是残影,后来与旁的赌客打听,确知正是‘血筹官’。”
“原来如此,本以为见过面的人我全能记得。”残影自嘲轻笑。“莫问塔”中虽颇多阴私隐秘,残影行事却并不昼夜颠倒,傍晚便即休息。放闲后,她常到“千金阁”去寻叶玄,陆烬若有心留意,识得残影倒也不难。
解了残影之惑,陆烬继续道:“见到残影团长现身‘泰然城’,我心下生出一个算计。雇了中间人,去‘莫问塔’买凶,刺杀‘陈丰’。
此中用意有二:一来,给我除了竞购‘鞍厂’的对手;二来,测一下‘木叶家’对‘泰然城’的事,做何反应。”
陆烬说罢,意味深长地望叶玄:“你的反应令我震惊!接到委托后,你立即飞马奔向‘泰然城’。隔日与残影团长一起出现在‘裴家的赌坊’,后日又一起去了‘裴家的青楼’。
‘泰然城’一桩普通的刺杀,竟引得‘枯荣城主’亲至。而且我刺的是‘陈家’,你查的却是‘裴家’。我当时几乎断定你察觉了宝藏的事,可后来,你这边又没了动静。
过去几年,我一直疑心你们是否隐于暗处窥视着我。最终决定与你们联手,也有这一层的思虑。与其整日担心不知何时会被你阴死,不如大大方方地跟你合作。”
听到此处,叶玄终于忍不住侧头与残影对望。残影眼中闪出一丝邀功似的得意。
“话已至此,叶兄能否解了我心中疑惑,你与残影团长去到‘泰然城’,究竟为得什么?”陆烬说这句话时,语中带着罕有的波澜,显然这事已折磨了他很久。
“抱歉,不能。”叶玄说着抱歉,语气却没有丝毫抱歉:“若说与你听,便要失信于人。我和小影去‘泰然城’,与宝藏的事没半分关系,就只能告诉陆兄这些。”
“好吧。”陆烬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有个近在前眼的宝藏,骤然间成了海市蜃楼。
交谈持续了整整一个下晌,用过晚膳,又食宵夜,而后相约明晨继续。临别前,叶玄问了陆烬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寻这宝藏。只今日,你便洒出了十万两银子,算上杀陈丰的一万,是十一万。就算这十一万两是你全副身家。在这世间,你已是万中无一的富家翁,开出那宝藏又如何?难不成…你想复国?”
“叶兄说笑了,若钱能复国,又何至亡国呢?其实我也晓得,这宝藏真开出来,财厚德薄,也只惹得无尽烦扰。有时我真的宁肯从未发觉这隐秘。只是……祖宗的东西,不取不孝啊。”陆烬苦笑道。
“只盼这财祸,不要累及子孙便好,能不能留些实惠下来,全依天命吧。”这后半句,陆烬心中念及,却并未出口。决定寻这宝藏时,他便遣散了余下二子一女,只留了一个练气的次子在身边守护。
瞧着陆烬笔挺又仿佛佝偻的背影,叶玄心中更增凄惘:“宝藏究竟是有形之物,得与不得,好歹有个始终。我所盼之事,岂不更可笑吗?”
流亡日记-节选(11)
航行真是太乏味了,乏味到我甚至有点想念暴风雨。
必须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我开始教安涅瑟写字。安涅瑟是识字的,能读懂一些简单的故事,但写字不太行。出海前,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我知道这有些可笑,就算我们找到了“陆地”和“会写字的人”,“沃夫冈伽”的文字也是没用的。但我必须做些什么。
安涅瑟很不情愿。
从前我教她剑技、钓鱼、架船、唱歌、作画,她都学得挺开心,尤其是作画,她不喜欢色料,只用炭笔,画山桐树、画斑牙象、画我,全都惟妙惟肖。可是教她认字,读书,就好像在惩罚她一样。
我告诉安涅瑟,每天必须写出二十个新词,错一个就打她一鞭。这个贱种,居然问我能不能直接打她。明知她在说笑,我还是很生气,于是把错一个词的惩罚提升到了十鞭,这下她必须认真对待我安排的任务了。
安涅瑟一点也不蠢,比我以为的还要不蠢。十几天了,我几乎没机会打她。有必要增些难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