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莲毫不掩饰语调中的期许。哪怕是求死之人,哪怕是修仙之人,也永远无法寂灭“好奇”这道光火。
“此刻,你的生死,亦或生不如死,都只在我一念之间,我没有任何骗你的必要。‘莫问佣兵团’从未接过有关你父亲的委托,周冲之死,与‘木叶家族’没半分干系。”叶玄语调低沉,透着愤恨。
“唉……对不起了。”周莲叹息,致歉。她只感觉,最后的一丝气力已经用尽,最后的一个仇敌已经消散,最后的一抹微光已经熄灭。此时的周莲,只求速死。
“对不起,可要拿出点儿诚意才行。”鬼蛾幽冥般的声音,在角落中响起。
“别……”周莲被紧紧束缚的身子,悚然轻颤。
鬼蛾仿佛没有听到周莲的哀求,轻抚着左臂,冷然道:“方才只是审讯,后面才是赔补。你将我烧成这样……就到这两个畜生,舔不动了为止吧。”
“叶先生,求你慈悲。”周莲语声战栗,深深望着叶玄。她知道,求鬼蛾是没有用的。
“唉……对不起了。”叶玄只好将歉意还给了周莲。“师姐,将她周身穴道,再封一遍。”
周莲凄然而泣,不再言语。只等着幽深的暗域,再一次从脚下升起,将自己彻底吞噬。
木青儿的“阴风指”力,临敌虽难使出,对着一个静靶却是手到擒来。只片刻,周莲体内隐隐升涌的内息,再次淌入虚空。
此时的周莲,心中再无斗志,再无仇恨,甚至连怨愤也无,只任凭自己放肆地狂笑,放肆地哭号。肺叶的每一次收缩,呼出的空气,总比吸进的多那么一丝半缕,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一点点被抽干。
更令她绝望的是,每当自己感到就要气衰力竭,油尽灯枯的时候,那一点点被抽去的生命,都会悍然地、狂暴地灌回她早就剧痛不已的胸腔。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寒星冷漠地依循着鬼蛾的指令,刷刷停停,只盼这满身斑斓的贱人自此复了神采,不要再勒索自己给她擦身、喂饭。残影则满眼好奇瞧着边哭边笑的周莲,跃跃欲试。唯有孤雁面沉似水,仿佛时刻准备拔出长刀,将眼前两只呆羊截断。
“够了,牵走。”叶玄直接对着残影下令,避开鬼蛾怨毒的目光。
周莲眼前的地面,早已被涕泪、口涎,浸湿一片。
等待良久,周莲终于调匀了呼吸。叶玄也终于开始,谈他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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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死之人,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将死之人,我能拿你做些什么?
“周姑娘,‘田雨’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周莲扭曲的面庞浮出一丝茫然,此时的她气息已顺,思绪仍乱:“何事啊?”周莲颤声询问,生怕说错一句,羊又回来。
“莫问塔。”叶玄解释道。
周莲紧绷的精神终于松了些许:“作数,作数的。”只要能死,做任务当然是好的。
“很好。只要你肯守信,我承诺不再折磨你。你须做到的是,在我给你安排第一个任务之前,乖乖住在监牢里,不得寻死。若你自戕未遂,那就全凭小蛾处置了。”叶玄说得很慢很慢,他不确定周莲此时的神智,究竟复了多少。
“好,就是这样。恳请先生,尽快为我安排。”周莲恳切道。
“不要提这种无理要求!”叶玄厉声呵斥:“必须‘尽快’扔出去的筹码,还值个屁钱!十年你也给我等着,百年你也给我等着,明白吗?”
“是,明白。”周莲慌忙应道。只要不再落入鬼蛾手中,她什么事都肯答应。
“好。今日就是这样,明晨还会提你。如何练的‘烬手’,如何杀的那些人,包括你小的时候,周冲如何待你,又与你说过些什么。诸般细碎,明日全给我交待清楚。另则,还要委屈你再受一次‘钢针封穴’之苦。”叶玄有些歉疚地说道。便是他与木青儿亲自看管,也绝不敢让这恐怖的女子内息通顺。
“是。不碍的。”周莲顺从地答道。
鬼蛾缓缓走到周莲身畔,身子慵懒地倚靠在刑架左侧,未受伤的右手轻抚着周莲的脖颈与背脊。周莲浑身汗毛再次耸起,哀怜地望向叶玄:“先生……”
叶玄并未答话,只回应了一道安慰的目光。鬼蛾的声音,自周莲背后居高临下地幽然飘落。
“你想错了两件事。第一,你以为练成‘烬手’,自己便算得是个人物,实在小觑了天下英雄。这功夫不是没人能练,只是太过蠢笨而已。”这纯是鬼蛾信口胡言,只为朝着周莲早已破碎一地的自尊,狠狠捻上一脚。后一句,方是发自肺腑,也是真正的诛心之语。
“第二,你以为练成‘烬手’,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坚毅、最勇敢的人。其实,你只是对疼痛的感觉,比较迟钝而已。在我手里,你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撑过,这可连‘外城’的混混都不如呢。”鬼蛾说着话,右手始终在周莲背脊上游走,透过肌肤的颤动,感受着她的情绪。
“鬼蛾大人,对不起了。”面对已彻底自暴自弃的周莲,鬼蛾的欲火也被浇灭大半,叹了口气,坐回到软榻之中,不再理她。
木青儿押走了周莲,寒星、孤雁也随了出去。叶玄留在房内,想与鬼蛾说上几句。残影也留了下来,却只盯着那早已空空如也的刑架发呆。
“我试试!”
叶玄与鬼蛾同时惊异地看向残影,眼中闪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兴奋。叶玄更多是种“有好戏看”的神采,鬼蛾体内的血液,则又一次燥热起来。
残影自小放浪形骸,她虽不喜欢女人,却从不拒绝鬼蛾。男伶宿得,姐妹自也睡得。而且残影很早就发现,鬼蛾比任何男人,都懂得怎样令女人快活。
只不过,残影从来不许鬼蛾折磨她,哪怕只是极轻微的也不行。今日她居然主动求虐,这般美事,只撩得鬼蛾心花怒放!
“你可别反悔!少主,快封她穴。”叶玄瞧着鬼蛾的样子,心中暗叹:“欲望,真是治心病最好的良药。”
残影原本纯是好奇,见鬼蛾这般亢奋,忽而灵机一动,心想凭这事定能讹出些旁的好处,斜昵着一脸没出息的鬼蛾,挑衅道:“我要受得住,你输我什么?”
鬼蛾一愣:“你说。”
残影拿起案上一只没点过的“时薰”,折下小半截:“一盏茶。我不求饶,你明日跟我出门。”
鬼蛾听到“出门”二字,当即有些畏缩。
“小蛾,此时若退,还是你吗?。”叶玄懂得残影的想法,在旁阴阳怪气在帮腔。
鬼蛾将心一横,叫阵道:“你若受不住,输我什么?”
哪知残影一脸泼皮之相:“受不住就受不住,我又凭什么要受这个了?”残影浸淫“莫问塔”数十年,论及谈判之机巧,鬼蛾又哪里是她的对手。
“你……那可不成!”
残影对鬼蛾的抱怨全不理睬,直接将手中一小截“时薰”扔到她手里:“点不点,不点我走了。”
“自然是要开始了才点,你先趴上去!”见鬼蛾中招,残影这时倒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一咬牙,给自己鼓气道:“我就不信,这东西有那么恐怖。”说罢如壮士就义般,除下轻鞋,趴到了刑架之上。“哼,来吧。”
两只山羊再一次品味到盐水的鲜美,残影却忍了十几下才开始放声狂笑。“时薰”燃尽后,叶玄与鬼蛾默契地没有作声,残影一直闭着眼,过了许久才发现。“停!哈哈哈……你无耻!”
残影抹着眼角笑出的泪痕,娇喘着被叶玄从架上扶下:“没什么了不起嘛。明日跟我走,可别赖账!”
看着残影被山羊折磨,不知怎的,鬼蛾并没有收获如方才欺侮“周莲”时那般强烈的快慰,后面反倒涌出一阵酸楚。此刻只望着残影幽幽道:“我娘说,不怕痒的人,最是心狠……”
残影呼吸尚未调匀,对鬼蛾的反映更是全然不解:“你娘?多少年了,还惦记你娘?”
叶玄轻叹不语,随即面上浮出一抹苦笑。
…………
残影晚间就留在了鬼蛾房内。叶玄出了“蛾院”正门,夜风残月,孤雁正提着长刀站在门外。即便在“夜宫”之内行走,各人兵刃惯常也不离手,尤其对于孤雁、寒星这两个寂寥之人,刀剑亦是伙伴。
“少主,能和你说几句吗?”柔谧而低沉声音中,透出些许温度。
“当然。”孤雁很少单独与他说话,叶玄猜不出她要谈些什么。也不知是该找个温暖的地方,还是就站在寒风中谈。
“那个周莲,你要如何处置?”果然还是在寒风中谈。
“还没想好,怎么?”
“能不能……待她好些。”孤雁有些为难。既然不知“周莲”会被如何处置,也就不知该怎样替她求情。
“为何呀?”叶玄已知其意,仍明知故问。
孤雁下低头,沉默不语。
“你若不知仇家是谁,会做和她一样的事。”叶玄替孤雁说出了心中所想。
“是。我知道这要求很无理。我已卖给了你,再拿不出能交换的东西,所以只是……求你。”说到后半句,声音越来越低。“求”字出口前,千难万难,真的出口之后,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
“我做决定时,会考虑你说的话。”他没有直接答应孤雁,留了些可进可退的余地。
“谢少主。”孤雁静默而立,总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出话头。
叶玄也想找些话说,脑中冒出的第一句竟是:“多谢你照顾小蛾。”初一闪念便即惊觉,这是一句什么混账话?小蛾是谁,孤雁是谁,她照顾小蛾,凭什么轮到我谢?自己心中,分明是将她当做了外人。
“嗯。天冷,回吧。”叶玄主动收拾残局,结束了这场艰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