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谁的孩子?不会真的姓叶吧?”林觉既知木青儿是假名,自然不相信叶玄的姓是真的。
“名字是随意取的。青儿没骗你,我的确不知自己生父是谁。”叶玄落寞地说道。
林觉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木青儿,最终仍是望向叶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出生的日子,与你最后一次见她,对不上。她离开林府之后,做过一段时日的……娼妓。”叶玄自己并不以此为耻,但为了顾及林觉的情绪,说到那两个字时,仍将声息压得很低。
“你这贱婢!”林觉霍地起身,将手中带着残水的茶杯,重重摔向木青儿。木青儿端坐在椅中,不挡不避。任由汁水和茶叶泼洒到自己身上。浅淡灰眸中,夹着一抹几不可辨嘲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觉忽然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狂笑,久久不息。以至于叶玄以为他这是吃“梦菇”落下的疯病犯了。然而到得后来,林觉笑声中欣喜、恍然之意渐浓,又不太像是“发病”的样子。
“我懂了,全懂了!玄儿,你让这贱婢骗了,你让这贱婢骗啦!”
叶玄目瞪口呆地望着林觉,此时已顾不得他言语中的无礼:“怎么?”
林觉恶狠狠地盯着木青儿:“你以为我瞧不出吗?你心中恨我,以为我瞧不出吗!不,你不是恨我,你恨的,是我与栗儿亲近。你恨我与她有情,恨我与她成家,换成任何人都一样,对吧!你假惺惺地跪在地上,扮出一副奴婢模样,实则却想要霸着她、占着她、圈禁着她,让她永远只能伴你一人,对吧!我也是今日才懂,原来……原来栗儿是被你拐走的!”
“你没看见那字条吗?”木青儿冷冷说道。
“字条是她写的,却是你逼她写的!我不知你是用什么法子逼迫的她,是折磨了她,还是用我的安危要挟了她,总之那个时候,你其实已经练出真气了,我猜得没错吧?
你原就计划将她掳走,迟或早而已。至于为何选在那个时候……触发你的火引,就是栗儿怀上了我的孩子!她想要孩子,你阻不了,但你不能接受她有丈夫,不能接受她的孩子有父亲,更不能接受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因为那样的话……你,就成了真正的奴!”林觉边想边说,越说越怒,语调已近乎癫狂。
“胡说,是公主要我带她走的!”木青儿愤怒地驳斥道。这还是叶玄第一次见到木青儿与人争吵的样子。
“带她走?带她走?听听你说得什么话,玄儿,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你只是个低贱的奴婢,如果真是栗儿要走,为什么你不是‘跟’她走,而是‘带’她走?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
玄儿啊,你可莫要再被她欺骗了。你的生辰,你自己怎么可能知道呢?全是她告诉你的,对吧?栗儿……她是公主啊,怎么可能去做娼妓,怎么可能去做娼妓!这等荒唐的谎话,只有贱婢才编得出!”
林觉的喉咙已因咆哮而变得嘶哑:“玄儿,你若不信我……我告诉你,我还能猜出一件事。你没有孩子,对吧?你也快有两百岁了,为什么没有孩子?因为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气,不是你自己要练,是她逼你练的,我说得对吗!”
“住口!”喀拉一声,木青儿座椅的扶手被捏得粉碎。
林觉毫不畏缩:“哈哈,你为什么要生气?我如果是在胡说八道,你为什么要生气!玄儿,看见了吗?她就是这样的人,栗儿被她坑死了,她就将自己那变态的欲望移到你身上!她就是这样的人,假装卑微地跪在你脚下,然后牵引你,控制你!为了满足她自己,不惜让你…断子绝孙!”
眨眼间,“阴风指”袭中了木青儿的侧颈。木青儿眼前一阵晕眩,身躯霎时瘫卧椅中。几乎全无知觉,连呼吸都已滞涩的喉咙,艰难地、无声地挤出二字:“少主……”
叶玄急忙起身,轻扶起半身瘫软的木青儿,缓缓揉开了她颈上被封的穴道,也将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她与林觉之间,用极尽温柔的语调说道:“我若不动,你会杀了他吧?”
木青儿望着叶玄,满眼绝望,满眼乞怜。她无法否认,只要叶玄再慢得半瞬,林觉的头颅就会粉碎,也可能是胸腔。她没想过,没计划过要用什么手法,但她无比清楚自己想要杀人。
“我送他出去,你在这里等我。莫怕。”叶玄的语气依旧温柔,听不出半分怨怼与责难。这只令木青儿更加不安,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愤怒,难道……难道……是要告别吗?
林觉没有听清叶玄轻柔的低语,但他能看懂发生了什么:“小薇,我等着你来杀我。”木青儿的失态,让林觉恢复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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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语中满是胜者的倨傲与复仇的辛快。
“别说了,我们出去吧。”叶玄引着林觉走出木青儿的书房,在二层随意找了一间空屋:“告诉我你的住处,子时我去找你。”
“好,好。我住‘东篱客栈’,三层甲四房。”场间没了木青儿,与叶玄独处的林觉,神色、语调立即变得无比温暖。
“嗯。此间发生的事,还请不要说与旁人。是保护你,也是保护我。”叶玄柔声叮嘱道。他想过要将林觉留在“城主府”,但很快敛了这念头。一个男人到“城主府”谈事,原不怎么稀奇。对他太过特殊,反倒容易引人注目。
“好。”林觉当然听不出叶玄语中更多层的含义,只觉他说的“保护”仍是指“航帮”可能寻仇之事。“她今日被我戳穿,痞性已露。要当心她害你。”
叶玄淡淡一笑:“放心吧。”
林觉见他全没将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上,焦急补道:“她就算不会杀你,也要防她将你废了,囚禁进来。你相信我,她做得出的!”
“好,我会当心。”叶玄不愿与林觉争辩此事,只得郑重地答应道。
木青儿呆坐在“右侧扶手破碎”的软椅上。见叶玄回来,竟似无力站起,又像是不敢站起,只抬眼望着他,目光一触又连忙低头,直像个“孤饿坊”中刚被捡回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少主,我……我不是……我……”满腔的悲愤、满腹的委屈、满心的惶急,尽数涌上喉头,淤积、更咽。木青儿从来没有过如此多的话想说,偏偏她此刻一句整话也说不出。
“师姐,我娶你吧。”叶玄分外的镇静,镇静到连他自己也觉诧异。他没有试图安慰木青儿,没有试图让她相信自己相信她。他撕破了真相与谎言结扭交织的心网,直接了当地告诉她——不管怎样,我都认。
木青儿不再试图说话,不再试图解释。将左臂横在鼻下,连衣带肉咬进口中,失声号哭。
叶玄没有俯身去抱她,只坚定地站到她身畔,右手轻搭在后颈之上,缓缓揉捏着,就像她常对他做的那样。
木青儿哭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不只是在宣泄今日的委屈。叶玄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用指尖不住地温柔告诉她:我没有走,也不会走。
直到喉咙已如含着炭火般滚烫,直到泪水已再也流淌不出,木青儿胸脯的起伏终于渐渐和缓。叶玄将杯中早已冷了的清茶端到她口边,喂着她喝了下去,随后牵起她,走进书房里侧那间平日供小憩用的内室。
木青儿像只木偶般跟随着叶玄,任由他摆弄自己靠坐在床头,任由他褪下自己的鞋子,将足踝轻握在手中把玩。直到右手食指的薄甲滑过足心,她才只好有了那绝然不属于木偶的回避与瑟缩。
叶玄在几乎快要抓握不住她的足踝时,停下了手。他只想唤醒她、触动她,而不是挑逗她、戏弄她。至少不是现在。
“少主,我……”木青儿已经不再害怕,但仍想解释。她感激叶玄伸手阻住了她,因为她实在不知究竟该如何解释。
“你心里乱,我替你说吧。有不对处你再纠正。”叶玄温和地体恤道。
“嗯。”木青儿实在爱极了这种只需要说“嗯”的感觉。
“先说逃跑的事。林觉的推断当然不对。入林府,出林府,全是她审时度势,自主所为。林觉不肯接受真相,将对他的算计和利用,全数推到你身上。这样他才能欺骗自己说‘栗儿’是爱他的。
但他对你心中想法的拿捏,也不全错。你的确厌憎他,也的确想要占着她。逃离林府不是你谋划的,但却是你乐见的。”叶玄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后,用探询的、不加评判亦不含期盼的目光,望向木青儿。
“嗯。”木青儿避开了叶玄的目光,轻轻点头承认。
“再说娼妓的事。日记里写的分明,全是她一手所谋,还险些连你也搭进去。林觉说,这种事只有贱婢想得出来。哼…他错了,这种事只有公主想得出来。我出生的时日,也的确与林觉所盼不符。至于他说的什么眉眼相似,一个吃‘梦菇’的人,他的记忆靠不住的,尤其当他有执念的时候。除非……”叶玄顿了一顿,语调略微变得深沉:“除非你和她一起骗我。‘欧阳桐’枯萎,‘烟波城’眼看便要易主,她是担心留在‘林府’会卷入什么祸乱?”
“不是,没有!”木青儿靠在床头的背脊顿时前倾,焦急地分辩道。
叶玄轻轻挥手,退散了自己荒唐的念头:“是我胡思乱想了。以她的心性,要算计林觉、背叛林觉,即便那真是我的生父,她也会大大方方地写下来,根本不怕我知道。我用自己这‘污秽的下作’,去揣度她那‘纯粹的下作’,实在是不该,不敬。”叶玄说罢,自嘲的笑了笑。
“最后说我练气的事吧。前面二事只浅浅将你激怒,这事却击溃了你。”仅仅虚握着木青儿的足踝,亦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叶玄说到此处,也终于不再故作轻松。
“我知道你最想分辩这个,但诸般情愫缠扭在一起,这一丝是真的,那一缕也是真的,连你自己也难梳理明白。就算你能说清,我也不愿听。我只想告诉你,不管林觉点出的那个理由,在此事中究竟占着多大成分,我都不怨你。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爱你。”
木青儿将头埋得更深,右手紧紧纂着身下素白棉单,哭红的眼角又溢珠泪:“少主,我……我该死。”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说,你也爱我吗?好歹算是江湖儿女,恶心的话都让我一个人说,你还讲不讲义气?”叶玄一脸严肃地怨怼道。
木青儿面上终于微现笑容,也终于抬起头望着叶玄。却终是没能与他同甘共苦,说出那句为难之语。叶玄当然也并不真的想让她说,淡灰的眼眸、清冷的面庞,若配上什么甜腻的言语,反倒会令他无所适从。
“我说娶你,是当真的。”叶玄盯着木青儿的眼睛,郑重地说。
“别吧…还是习惯唤你少主。”木青儿有些为难地低声应道。
“也不是非得改口不可,怎么称呼,还不全是夫人说了算吗。”他刻意将重音放在“夫人”二字上。是轻佻,是戏弄,更是一种尝试。
木青儿面上果然又现尴尬之色,叶玄不确定那尴尬背后是否隐着一丝羞怯,太淡了,就连他也辨不清。“少主,我们还是……这样,就挺好的。”
叶玄依旧看着木青儿的眼睛,也不管她是否与自己对望:“师姐,我说娶你,不是想弄个愚蠢的仪式给旁人看。我想让你明白:在我心里,你不是奴。从来都不是,一天也不是。
这么些年,我早已习惯了指使你、命令你,因为你不喜欢‘想’。我也承认,我享受你的服从。你美丽,又强大,这世上没有人会不享受你的服从。
可是如有一日,你看我的眼睛对我说不……我大概会生气、会争吵,甚至可能撒泼打滚。但我不会认为你背叛了我。更不会如她那般,一面嫌弃你不爱想,一面觉得你不配想。
从前没与你讲过这些,因为我知道这般想法并不使你欢喜。可又总觉得有些话,一辈子至少要对你说一次才行。”
木青儿终于抬起头,淡淡灰眸,深深对望:“嗯。我懂。”
叶玄亲吻了她。不带有丝毫情欲,就只是浅浅的亲吻。口唇分离后,木青儿找回了那份最让叶玄感到安心的,不悲不喜的恬静。哪管这恬静之下,藏着波澜起伏,惊涛骇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