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有脚步声——不,脚步声还是有的,但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猛地回头,少年竟然又跑回去了!
少年冲回去的力道很猛,刚刚坐起身的西装男直接被他扑倒在地上,骑住了腰,然后少年直接——上嘴了!
他咬着西装男的手臂,表情十分狰狞。
西装男被罩在破布下面,刚想呼吸就吸了一鼻子的土,刚想用手捂住鼻子,手臂又被少年叼住——我敲里霸霸!
他现在身上很不好受,燃烧瓶的破片因为少年纠缠不休的厮打,嵌入肉中越来越深,他身上的伤口至少有十几处,就算每一处都没有很严重,但十几处伤口密密麻麻的疼痛却令他分外狂躁起来。
西装男将手握成拳头,朝自己的手臂上方、应该是少年的脑袋的位置盲打过去。
但少年就如同早有预料一般,在西装男拳头挥过来之前便松了口,紧接着双手握拳,狠狠地敲向西装男的脸盘!
两人的身量明明不是一个级别,如果正面对抗,少年绝对撑不过一个回合。
可是少年十分狡诈,他绝不和西装男正面碰撞,揉身上前,故意与他扭打在一处,结果反而仗着自己身量小,隐隐压了对方一头。
但这样的优势对于当前的形式来说可并不明朗。
如果他一直在这里压制西装男,就没办法继续逃跑;而若他想要脱身,则没有人能再次压制西装男!
这是一个死局!
两个人想要一起逃是不可能的,对方有远距离动能武器,所以必须有人留下断后。
老秦看得很清楚,而他更清楚的是少年也同样明白这一点,甚至比他还先想到这一点,否则,少年也不会在他还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就自作主张折返回去,承担了断后的角色。
那一秒,老秦呆住了。
站在走廊的尽头,身后是建筑内的大厅,身前是窄小的走廊。
向后退,转身离开,带着秘密苟活一生,向前走……向前走……则会……
老秦感到大脑发麻,犹豫了长达0.5秒才决定回去和少年一起,孤注一掷!
但这并不是少年想看到的。
他冲着老秦嘶声吼道:“快走,躲起来,别找老大,藏好——活下去——快走!”
在他因为说话而分神的功夫,被他压在身下的西装男突然身体一震,做了一个小动作。
天色已经很暗了,两方又隔了一段距离,老秦看得不太清楚,只是看到少年扭打的动作慢了一拍,险些被西装男从身上掀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一边惨叫,一边猛地、发疯似的将整个人压在西装男的身上,用双臂狠狠禁锢住他!
好疼!
口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小孩子泪腺发达,眼泪也喷涌而出。
但他看着已经跑到自己跟前的男子,眼神里却尽是与年龄不符的凶戾:
“你回来做什么?你回来做什么!”
男子颤抖的双手想要扒开少年禁锢住西装男的手臂,但却被少年的下腹位置吸引了视线,再也移不开了。
哪里晕开了一团暗沉的红。
“艾瑞克,”男子颤抖着,“松手,听话——快松手!我带你走!”
艾瑞克是少年的名字。
他死死抱着西装男,朝老秦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少年虽然身形瘦削,但到底有些分量,被他压在身上难免碰到伤口,所以其实西装男此时憋屈坏了。尽管如此,他也不忘隔着破布刺激老秦道:“老秦,你要是个男人,就别让个孩子给你顶命!我可以不杀他,只要你——啊啊!”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你闭嘴!”艾瑞克想也不想,一个头槌回敬了回去。
西装男完全看不到外面,压根没预料对方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毫无防备下,脸被砸个正着,嘴唇磕破了,舌头硌在牙齿上,痛呼出声。
艾瑞克额头伤了道破口,可他抬起头看向老秦时,眼睛却很亮:“你忘了我的病吗?睁眼看看我肚子,这个出血量,就算他不杀我,我也活不了!还是你真信在你死之后他会给我叫救护车?”
西装男大声盖过艾瑞克的声音:“老秦,里听我说,艾瑞克系个孩几,他不懂,才会觉得血友病丝(失)血没得治,里我都清楚,以目前的医疗水平,现在停止争斗,救他绝对来得及!”因为嘴上受了伤,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艾瑞克急忙更大声盖过西装男:“你别信他!”
西装男被布遮着脸,吃了一嘴土,偏还得耐着性子继续劝:“里不系担心我会虾人灭口吗?里看,我们的矛盾在于,以里的立场绝对不会放任我继续下去,而我呢,也不会停止我真正的计划。但现在我们都是为了艾瑞克,我愿意退一步,把里们送到国外去,远离这里,几(只)要里也退一步,放下对老大的愚忠,点点头,里和艾瑞克都不会死。里系几道我的,这系我不是第一气(次)做,只需要伪造个新身份罢了。”
同时,像是示好一般,西装男停止了挣扎。
老秦被说动了。
艾瑞克冷静的伪装却无法继续了,他控制不住更咽起来:“你不能信他,你不能信他!你听我的!如果没办法立刻联系到老大,就不要再想去找他!三哥比你聪明,你能想到的他都能想到,你去找老大,必死,半路就会被截住杀死——”
他的话再次被西装男打断:“老秦,里要系因为救不了就不救,就不系兰不兰人的问题了,里踏马连人都不系!本来里发现辣个东西没什么大系的,会到界个地步都系里在辣里无病呻吟!里要系不信我,里就现在杀了我——噢噢噢噢噢!”
西装男又是一阵惨叫!艾瑞克的手指正好插中了他的眼睛!
空旷的楼道里,除了火焰噼啪的爆燃声,便只剩下西装男的惨叫。
而那句“杀了我”,仿佛恶魔的低语,回声在老秦的耳畔反反复复回荡。
他看向少年的腹部。
血迹是暗红色的,不是动脉血,寻常人的话,就医及时尚可救治。
可血友病……是遗传病,因为异形血小板不具有正常血小板的黏合的功能,伤口不会自愈,所以大出血之后很难救回来。
但也可以救,只是很难,需要争分夺秒。
现在的医学很发达,艾瑞克又不是特别稀有的血型,已经不能武断地说,患这种病的人受了重伤必死。
只要他不丢下这个孩子,并且同意西装男的条件,背叛组织和老大……或者杀了他?
老秦的大脑突然剧烈疼痛起来。
他为自己产生的想法而恐惧又羞愧难当,厌恶又跃跃欲试,一时之间如此矛盾的情绪充斥脑海,让他呆立在原地。
突然一声振聋发聩的声音,从他身前炸开,将他瞬间炸醒!
“秦!烨!然!”
艾瑞克极少地直呼秦烨然的大名!
少年凄声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能逃出来?三哥是会疏忽到放我们逃走的菜狗吗?他要是第一时间想杀人灭口,你以为咱们还能有命跑到这里来吗?他为什么没第一时间杀我们,你以为他是谁?你觉得他是会犯这种错误傻b吗?”
西装男蓦地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十分扭曲,甚至破音:“哈哈哈这简直让人笑掉大牙!秦烨然,懦夫!你让个孩子替你抵命?你塔玛能干得出这事儿来?”
艾瑞克尖叫:“他一定是第一时间选择了销!毁!证!据!你找到的那些证据肯定已经全被他毁了!说不定还改成了对你不利的证据!然后呢?我死了,证据被他毁了,你再杀人,你说不清楚的,老大怎么会信你?你自己动动脑子,他都把你追到这里了,现在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我就放弃杀你?”
西装男恨不得立刻弄死身上这个多嘴的臭小子:“妈的……老秦你可想好了,你这一走,我可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到时候,杀了艾瑞克的人是你,背叛组织的人也是你!就算你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你如果有本事,就好好祈祷一辈子别被人找到!要不然,你现在就杀了我!哈哈哈哈……”
秦烨然不敢置信地看向西装男,又目光痛苦地看向艾瑞克。
是这样吗?
原来……这也是西装男的算计吗?
一瞬间,他的心中涌起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奈,还有无尽的失措和彷徨。
所以,究竟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西装男的意图,隐藏的并不深,可他却看不透猜不出;能立刻知道西装男盘算的艾瑞克,却受了重伤,命在旦夕。如果注定有一个人可以逃脱,他宁愿那个人是艾瑞克,至少在筹谋算计上,如果是少年,还可以和西装男过上几招,便是躲,他想必也可以躲得更久!若换了他自己,情况怕是会完全反过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就算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上就会被揪出来的!
少年与秦烨然对视着,他的眼中仿佛燃着一把火,灼得秦烨然的内心如久旱的土地一般干涩与煎熬。
“你只要躲起来,”少年仿佛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好好躲着,连着我的份一起活着……”
秦烨然定定地望着他,嘴巴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少年不知道,他一边哭,一边吃着自己的鼻涕,明明痛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却还故作镇定的样子,瞧着真是叫人难受极了。
而西装男依然在身后嘲讽,他的咒骂和诅咒仿佛梵音一般灌入秦烨然的耳中,落在他的心上,字字诛心。
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但秦烨然却不敢停。
或许不停下来,他心中的罪恶感就会少一点吧?
他不想死。
可艾瑞克……才应该是最不想死的那一个。
雨雾起到了很好的遮挡作用,拐过三个弯,他扒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渣土车,而且非常幸运的,渣土车几乎是在他爬进车斗的最后一秒发动。
建筑渐渐被雨雾甩在身后,连同那个哭喊着的瘦弱少年,还有秦烨然之前的身份、一切。
西装男今天恐怕注定失望而归了。
他最想杀的人……还活着。
他还活着。
活着?
那孩子……才十五岁。
半年前老大带他到自己面前,说要他教他些本事,之后长大点,总能找个营生。
可那孩子自幼不驯,贪懒爱玩,高兴了喊他师父,不高兴了就喊他“老秦”,自己有心磋磨磋磨他,一直也没教他本事。
他待他并不好,总是嫌他碍事,是个累赘。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孩子竟会为他去死。
他是个傻子吗?
不是一直想要长高吗?
不是一直想要多吃点好吃的,长胖一点吗?
不是还想和我学技术……想要青出于蓝,把我的脸按在泥巴里摩擦吗……
秦烨然坐在渣土车的瓦砾中间,蓦地湿了眼眶,他攒着身体,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中,两手抓着头发,自喉咙深处,压抑着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悲鸣。
而那悲鸣,在雨声中被模糊了几分,听上去,更像是山精鬼魅的戾嘶,回荡在雾雨深处。
那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夏熟作物籽粒开始灌浆饱满的日子。
少年的生命却如破了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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