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由归看着眼前的人,丰彩那张清秀的脸依旧赏心悦目,然而一双隐隐闪现的竖瞳已经暴露了她的异样。
“你想起了吗?”
她又说了一句,声音还是丰彩的声音,甚至比起她平常灵动的语气,更显温柔。
左由归暗自咬住了牙,什么时候?朱獳什么时候上了丰彩的身?
然后他想起了在停电的最初自己所看到的,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女人,以及明明记得看到的是丰画,却突然变成了丰彩。
看来那个时候朱獳就已经上了丰彩的身。所以丰画之后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反而要丰彩代言的原因也是这个。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左由归拒绝看她的眼睛,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我就是我。”
对面的朱獳安静了半晌,悠悠的叹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可是你明明还记得那场祭祀,我看见了的。”
祭祀,左由归想起那些河面上绝望的新娘和那位让他感觉到熟悉的姑娘。
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他微微抬了点眼,小心翼翼问道:“那些女孩,为什么她们会变成那样。”
朱獳用兽瞳定定的看着他道:“因为你。”
左由归愣住了,朱獳继续道:“你的朋友说的不错,我们的确是靠着人类内心的恐惧为食,但不管是不是因为我们,恐惧,也的确常与我们相伴。”
“我们?”左由归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时间竟不敢确定她指的是她的族群还是,她,和他。
朱獳又露出了她标准的狐狸笑,硬是将丰彩原本小巧的嘴扯到几乎要挂在耳边。
“对,我们,你,和我。你想起了吗?”
左由归用力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从震惊中脱离出来,专心应对自己现在的困境。
不管他过去是什么,不管那些零星的碎片有多么真实,他现在就是左由归,有他的朋友,有他的亲人,有他的学业。相比较之下那虚无缥缈,只得在梦中窥见一点的前世没有任何意义。
当下最重要的是稳住眼前的朱獳,然后等冉再他们过来收拾这个家伙。
左由归深吸了几口气道:“我的记忆很模糊,你能,再说一点吗?”
朱獳笑了一声道:“好啊。”
他们相遇是在那著名的混战时期,百姓生灵涂炭,到处都是血和痛苦。
这样的环境养活了很多靠着人类恐惧甚至血肉为食的妖魔们。
朱獳第一次不用等待,而是随意走到一处就可以饱餐一顿。
所以当她看到那个虽然飞着漫天黄沙,但至少没有战争所扰的小村子时,她便有些手痒了。
可是走近了她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了一位同伴,一位比她强上不少的同伴,强大到甚至可以招来这永不停歇的黄沙。
朱獳以为他是要用这样的方法进食,可呆的越久,她就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这里的村民靠着黄沙过得比外面那些生活在战火里的人好上许多。
同伴也没有要让他们更为绝望的意思,反而以自己兽的形态陪伴在一位女子身边。
朱獳震惊了,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现身在这个奇怪的同类身边。
于是在同伴警惕的目光中,她得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喜欢,他竟然说喜欢这些人类?喜欢他的猎物和玩物,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精力去保护他们。
朱獳是万万不能理解的,抱着这份不解,她也想知道之后的发展,于是她留了下来,冷眼看着同伴越来越虚弱。
村民们因为有两只朱獳的影响,终于恐惧还是在村里蔓延开来。
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一捧沙子,一捧在河岸边的沙子。
不知道谣言从何而起,人们开始传说河水要干涸了,甚至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被这场黄沙全部掩埋。
可是朱獳知道,不会的,因为她的同伴已经快不行了,他耗费了所有的力量用这场黄沙保护村民,可是村民却将它视作灾难的源头。
朱獳想要大笑出声,她继续看着,直到看见了那场荒唐的献祭。
愚昧的人们居然以为是河里的龙神降下了这灾祸,所以他们就要用年轻少女的性命来平息。
多么无知,可笑,又是多么伟大的残忍。朱獳几乎要佩服起这些村民来,她都没有过这么棒的点子呢。
而这时的同伴呢,他已经太虚弱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着他的姑娘也在其中被河水吞没。
他爱着的人类,杀了他爱的人类。
更可笑的是由于这次打击同伴再也没有能力撑起黄沙,黄沙终于停歇。
村民们却以为这是龙神显灵,是他们的祭祀起了作用,全都高兴极了,就连那些本来还沉浸在失去孩子的伤痛中的父母也跟着放下了心,一起沉浸在欢乐中。
朱獳以为同伴会因为这一切放弃继续和人类厮混,回到它们的怀抱。但她没想到的是同伴居然因此萌生了要成仙成神,拥有更大的力量更好的保护人类的想法。
可是他终于还是失败了,最后只能转生成为他曾经的口中食,一个最弱小的族类。
左由归听完这个故事,对,于他来说只是故事。
他笑了笑,坦然面对朱獳道:“我想我还是喜欢人类,不然也不会这么选择,现在这样,我很满足,我觉得他也是一样的。”
朱獳没想到会听到这样陌生又熟悉的话,她的竖瞳猛然圆睁了一下,幽幽道:“是吗?”
左由归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道:“你们是朋友,你应该为他至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结局而高兴的不是吗?”
朱獳稍退了一步,轻声重复着那个词,“朋友。”
左由归点点头,正待要多讲一些最好打消她想唤醒自己的念头,忽然一副画面闯入他的脑海。
黑夜,清冷的月亮,白衣的少女以及地上细小的黑色河流。
还有一句话。
“月光下的血,是黑色的。”他下意识的念出了这句话。
然而变故突生,丰彩猛地欺身上前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张原本清秀的脸激动的狰狞起来,“你想起了!”
左由归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我只是,只是梦到过。”
丰彩那张脸的表情说不上开心还是惊慌,复杂极了。
左由归被她吓到之后反而脑子转的快了一点,他想起那个女孩的身形和那身衣服,不正是他之后看到的朱獳的样子吗?还有地上那些黑色的,难道是,血?
左由归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慢慢平复的朱獳小心问道:“那些村民,后来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姑娘,她真的死了吗?”
朱獳沉默着没有回答,等她再抬起头,那熟悉的笑容又回来了,“她当然死了,至少在亲眼见过所有她或爱或恨的人全都死在自己手上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