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颇为意外,脸色缓和了些,说道:“不知你要问什么事?”
吴捷把雲娘生父的情况简单叙述一遍。那人听过之后,说道:“按照旗人制度,嫖宿娼妓是重罪。那武官公然在名妓家中留宿,一经参劾,必要革职拿问,即便祖上有军功也不行。”
难道,这位武官地位尊敬?王公贵族?满清宗室?
吴捷心里一动,问道:“这位好汉,敢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终于抬起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男人,摇了摇头,示意男人不要乱说。
男人叹口气,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网?我父亲如此英雄,我岂能辱没先人姓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讲?”
他重新恢复了骄傲的神态,说道:
“实话告诉你,我叫瓜尔佳.德宁,是江南水师提督福珠洪阿的儿子。这是我的妻子,爱新觉罗.福贝,是江宁将军祥厚的女儿。我父亲、岳父都已为大清殉国,我夫妻两个不愿苟且偷生。
“若大帅可怜我们,就请杀了我们,让我们死在一起。若大帅能将我俩合葬在梅花山下,使我俩得个全尸,不至于辱没先人,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八旗子弟果然有些骨气,只是未免有些不经世事,随口就暴露了自己的家世。
吴捷说道:“德宁老弟直言快语,真不愧是个好汉。你放心,我平生最敬佩英雄好汉。若你真能帮我解答疑惑,我一定放你们一条生路,派人送你们渡江。”
福贝脸上露出欣喜之情,德宁则面露疑惑,问道:“不知大帅打听这事干什么?”
吴捷正在寻找托辞,雲娘从屏风后闪了出来。她边为福贝整理衣衫,边说道:
“哥哥姐姐如此坦荡,我们也该坦诚相见。实不相瞒,我也是旗人,生父正是那位武官。大帅虽然身为太平军将军,但心怀苍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若哥哥姐姐能够帮我找到生身之父,小妹感激不尽,定会亲自派人送二位渡江。”
吴捷见雲娘说得坦诚,便也说道:“不错。此事极为机密,请二位千万不可泄露一字。”
德宁面露欣喜,问道:“敢问大帅贵姓?”
吴捷不假思索地骗他们道:“敝人名叫陈城,她叫佟青青。”
交换过姓名后,德宁明显热情多了。他说:“陈大帅,贵岳丈没被革职,此事着实奇怪。一般来说,犯了这种大罪而不革职,地位得非常尊贵,非皇亲国戚不可。但二十年前,宗人府管得正严,皇亲国戚很难出京到广州的。”
听德宁的话,这条线索似乎断了。
雲娘取出玉佩,拿给德宁看,正是生父留下的信物。那玉佩白里透着绿,正面雕起一朵兰花,背面光滑,并无题字信息。
德宁想了想说:“旗人中养花逗鸟的人特别多,我已将兰花式样牢记在心底。若日后有机会逃到京城,我必四处访查,找到大帅贵丈……”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会让吴捷误以为他贪生怕死,急着逃回京城。于是,他停住了,脸上有点羞红,说道:“非是我贪生怕死,实因旗人喜好兰花的人太多。”
一直默然不语的福贝说道:“我想起来了。大帅岳丈没有受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父辈死于张格尔回乱。先帝有过诏令,父辈死于张格尔回乱者,子孙可免罪一次。”
张格尔祖父是大和卓布拉呢敦,曾在乾隆年间作乱。张格尔在南疆发动回乱,历经嘉庆、道光两朝,历时十七年。
德宁一拍大腿,说道:“确有此事。八旗兵在平定张格尔回乱中死伤惨重。例如我们正白旗瓜尔佳氏,就有几十位将佐阵亡。有这条线索,加上兰花、广州,我有把握访查到大帅岳丈。”
雲娘脸上露出喜色,说道:“那就劳烦这位哥哥,请哥哥不辞劳苦,帮忙查清小女子身世。”
吴捷脸上微微一笑,说道:“身逢乱世,咱们有缘相遇,也是天意使然。不过,两位呆在我营中确实危险,不如趁着夜色渡江,先逃到江北再说。”
德宁这才感恩戴德,偕同妻子福贝,向吴捷、雲娘叩头谢罪。
吴捷将其扶起,说道:“事出机密,请两位务必保密,不要对外泄露我们夫妻两个的秘密。日后一有机会,我便会派人到京城联络两位。到时候,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们?”
德宁想了想,说道:“我家与京西潭柘寺素有渊源,日后大帅若是派人过来,只管去潭柘寺找里面的长老,请他代为安排。”
吴捷点点头,听到外面鸡鸣声响。他令王杉亲自安排,送德宁和福贝渡江,又像模像样派人去金陵城,做出押解旗人逃兵的假象,毋庸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