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匡义顿然一喜,望向脸显惊讶的赵匡胤道:“二哥请……”
三人到了书房落座之后,除了在山洞中与智苦私下言谈之事外,赵杜氏便将两到青龙山之事全盘托岀。
赵匡胤听得一时惊呆,良久之后方自回神,却是仆通跪拜而下,对着坐在书案左侧的赵杜氏道:“母亲,这僧人之言切勿信他,圣上他正当壮年,又英明神武,岂会……”
未等他将话讲完,赵杜氏便是‘哼’了一声,“你这么说是为娘老糊涂了?”
“孩儿不敢……”赵匡胤垂首言道。
“万物有灵,为娘亲身去了两处宝地所见,灵气、灵水岂是人力可假?”赵杜氏望着赵匡胤惶恐之状,摇了摇头,“此佛劫的缘由为娘已是与你言知……你虽好武,但也读有史书,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大唐武宗三位帝王行灭佛之举你细思一下,与高僧所言的佛劫可是有关连?”
“历朝历代,不凡有国库空乏之时,但也未见每个帝王都要毁佛像溶钱。历朝历代,但凡佛家建寺,只要用到官家庄田之处,朝堂无不是赠与资助,何以独独这三个帝王会行灭佛之举?
究其原因,就是高僧所言那般,平民心之愤的怨道降劫入世使然……而若非自身应劫,三位帝王都是雄才大略之人,也亦是正当壮年之时,何以会死于不测?”
“母亲……”赵匡胤但见赵杜氏一脸严厉之色,却是不敢再讲。
“此帝王应百姓天下太平之愿降世,也是为平却历朝历代所积民心之怨而来,当算是造福于民……但佛家高僧亦为普渡众生的大法真经得以传世而出手,两者皆有其功德所在。
为娘我是信佛之人,但无有因此生有偏护佛家之心。若论功德……以功在千秋而言,若是真经得存,可泽及千秋万载,而这帝王纵是仁德,也只一世,两者比之,元朗你说孰轻孰重?”
“佛家大法若是真可恩泽众生,何来此难?它自身积怨入劫,不思改过,反使明君有失……母亲三思呀!”赵匡胤急道。
“嘿嘿,若如你所言,天下就无真经大法、就无得道高僧了?大唐太宗皇帝何以力助玄奘法师译解真经布世?佛家渡人之功德岂是你看得见?明君?你且把他此下的功德说与我听听……”
一连串质问,却是使赵匡胤目瞪口呆,冷汗隐见。
顿了一下,赵杜氏冷声又道:“若你不为,难道高僧他们就放弃阻止佛劫了吗?或是你此下心中作想,将此事告诉应劫帝王……但若如此,赵府今晚或是无一人可活。”
“啊?!”赵匡胤大惊失色,顿然站起身子环首四看。
“这书房就我们母子三人,你大可不必惊慌……坐下再说吧。”
“是……”赵匡胤暗叹一口气。
“此帝王应劫入世是为天意,而这双龙池的出现……未必就不是天意。此下你可以不允,但高僧他们可以另择别人,即使他不杀我等灭口,你与廷宜的福缘也会受因此而消……”
“这……”赵匡胤一时惊疑。
赵匡义接言道:“那高僧当日言过……南唐李家之人也与双龙池灵气契合,倘若他们得了这福泽,二哥与我身上的气运会被吞噬。”
“嘿嘿,岂会等那么长时日?”赵杜氏摇头苦笑,“进了龙脉之地,窥了天机,若是不允此事,反噬立见,不定明日就大祸临头……”
“这……”赵匡胤一怔之下,复是起身下跪,“母亲平常亦是教孩儿忠心奉君……此下怎可因惧死而置圣上于不顾?”
“哦?”赵杜氏脸色一沉,“你是指责为娘吗?”
赵匡胤冷汗急流,“孩儿不敢……”
“你只道这反噬仅一世而已吗?若使高僧愿意……嘿嘿,恐是赵家子孙后代永无出头之日。”赵杜氏冷声道:“高僧此下将福泽赐与你兄弟二人……可是让你举兵造反了?或是让你去弑杀帝王?他只要你祖父遗骸而已,有何难处?”
“此帝王贤明固是不错,但我儿你也有仁德之心,取而代之,有何不可?他日你但可施仁政恩泽百姓……你父与你在这乱世之中入了军旅,拼死杀敌,不就是为了使民安生吗?皆是造福于民,他坐帝位你坐帝位有何不同?你若有心未必不能更胜于他。
纵使无有双龙池变数,以高僧他们的神通,使护道人与此帝王殒命,想是容易之事,届时天命亦会使新帝入世……你自想想,那时你受制于人,造福百姓之愿可是会如意施展?”
“这……孩儿……”赵匡胤一时惶恐难当。
“这是此帝王的劫难,你且当不知情便是,为娘我本也可不先告知与你……但知你聪慧之人,决不会因一人之故,而让自己使百姓安生的抱负无从施展。”赵杜氏望着惊疑不定的赵匡胤言道:“赶来吧,夜已深了,你且先去休息,也把为娘所言好好思量……廷宜你去热杯茶送来。”
赵匡胤站起身子,与赵匡义互视一眼,二人同时躬身应道:“孩儿遵命。”
赵匡胤退到门前将欲转身之际,又听赵杜氏言道:“哦,元朗,为娘有一事忘了与你交待。”
赵匡胤忙道:“母亲请讲。”
“佛堂之中有一高僧落脚,你莫去打扰……以后也是,明日起未有为娘同意,任何人不得前去佛堂。”
赵匡胤身形顿然一震,呆愣片刻,望向神态平静的赵杜氏,默然点了点头,躬身而退。
不一会儿,赵匡义奉着参茶进入书房,行到赵杜氏身前,“母亲请用茶。”
“放在案上吧。”赵杜氏点了点头,转着手中佛珠言道。
“是。”赵匡义将碗茶轻放在书案上,旋而转身行到门口,正欲将房门关上之际,却听赵杜氏道:“就让它敞着……你且坐下吧。”
赵匡义一愕,一时惊疑,却也不敢违背赵杜氏的吩咐,只得应命称是,转身行到书案前五尺之处的鼓墩落座,目光看了看门外一下,又望向赵杜氏,欲言又止。
赵杜氏状若未见,端起茶碗,揭开盖子,吹了吹碗中冒出的热气,茗了一口,将茶碗置于案上,然后拿起佛珠,闭起双眼,缓缓转动着手中佛珠,却是沉言起来。
赵匡义数度想开口言语,却又恐打扰了凝神静思的赵杜氏,终是忍住不言,默默坐在鼓墩上,不敢发出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廊道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五六息之后,又无声响,赵杜氏双眼一睁,微微一笑,“元朗吗?进来吧……”
在赵匡义惊讶之中,神情复杂的赵匡胤出现在门口,躬身应道:“是,母亲。”
赵匡义忙起身让座,旋而将书房厢门关上,行到赵匡胤下首落座。
“唉。”赵杜氏放下手中佛珠,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此下天下板荡,不仅要能征善战的武将,也须治理一方的文臣。”
“诸如此次讨伐河东……那些节镇兵马听闻高平大捷,纷纷带着亲兵人马请命攻打河东诸州,待取得州城,却是一番抢掠,圣上下令班师……个个皆是不愿留下亲兵守城,纷纷弃城而去,以至所有拿下的州城得而复失,凯旋之师,却又如败军兵马,一路上丢弃的辎重如山……真是可惜。”
望见赵匡胤一副欲言又止的苦状,赵杜氏笑了一下,又道:“当今圣上是为雄才大略,其中的关键他想必也是知道,但他唯恐辽兵来援,便急于攻取太原,以至对后方疏与节制……但倘若他身边有治世良臣,何至于会岀现如此局面?”
她刚刚对郭荣以‘此帝王’暗喻,此下赵匡胤去而复返,方才用当今圣上见称。
“那时若冯太师在世,必是可为他解忧。”赵杜氏脸显惋惜之色,“而他知君臣一心不易,又碍于战功的原因,不使士气低落,对那些闻风而退的节镇将领也未与惩戒……唉,为君不易呀!”
赵匡胤闻言一脸诧异,迟疑一下,言道:“母亲所见甚是,圣上的难处正是在此,班师之后,已着力广招贤才……”
“嗯。”赵杜氏点了点头,“你亦当如此,若有良才,要设法招揽身边,以备他日为用。对于朝堂上的良臣良将皆要与之结交,莫要得罪于人……”
赵匡胤一时未敢接言,默言之中,又听赵杜氏道:“武夫文人,怀才不遇之时,自会英雄气短,元朗你任侠之性,倒是有机缘收揽良才为用,日后要多多留意仕途底层之人,不乏有贤才良才屈身其中……你兄弟二人切要记下。”
赵匡胤及冠之时,只因中原后晋朝堂投靠契丹,他耻于入仕,便游侠江湖,倒是让他结识了一众豪杰。待后汉立国后,他投奔郭威帐下,也将结识的江湖豪杰拉拢到军中共事,随着郭威的崛起,一众人等此下皆在大周朝堂奉有军职。
赵杜氏知他任侠之性,好急人所难,助人为先,便是教他多用手段收揽人才。赵匡胤与赵匡义闻言互视一眼,齐声应道:“孩儿谨记在心。”
“尤其是岀自太白书院的学子,更须用心结交……”
“啊?!”未待赵杜氏将话讲完,赵匡义已是失声惊呼,“书院学子对圣上忠……与圣上有同门之义,如何能招为我用?”
赵匡义本想说对“圣上忠心耿耿”,但觉有愧,却是改口成同门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