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然摇着羽扇,向天涯沦落人笑道:“本山人可能不像云梦山已故的墨家矩子那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破天机,能读人心,但本山人对近一千年的江湖事,绝对可以十分谦虚的说一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跟着水幕一起落下的小色女,离河面已不过十余丈。
蓝衣人将手中的羽扇轻轻一挥,一股无形的气机清风般飞掠而出,托住了下坠的小色女。只不过那股气机,并没有将痛苦到失去知觉的小色女自水幕下救出,而是仅仅托住小色女,不让小色女坠入长河中而已。
瓢泼大雨似的水幕,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满身剑痕的小色女身上。
若是小色女还醒着,还有些许的知觉,那小色女不知道会发出何等凄厉的惨叫声。
蓝衣人看都不看小色女一眼,只是笑容中,却有了几分一般人发现不了的意味深长。
口头停也不停的笑道:“沦落人,真正开始相逢不必相识的岁月,并非是从有名之日起,而是从沦落人为了信守与至交好友的承诺,立在祖堂山上的桃花林,眼睁睁看着金陵城破,天下覆灭的那一天起——”
“在那一天之前,沦落人还是那个身披金衣、手持金剑的沦落人。还是那个于十三重宝塔之上,落金剑如急雨,惊天地而泣鬼神,名声传遍四海,可比剑谪仙的南唐剑师。那时的天涯沦落人,让天下剑子,都想沦落天涯,永不还家…”
蓝衣人一边一字一句的说着,一边远远的看着话中的南唐剑师。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话中的南唐剑师,立在楼船之上。只不过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位南唐剑师了。
当年的南唐剑师,已然死去。
现在活着的,只是天涯沦落人。
只是出自白乐天笔下,真正相逢不必相识的天涯沦落人!
不知为何,立在天涯沦落人身后的黄衣少女,一双明媚的眸子里突然泛起了泪光。
她的视线,在泪光下变得模糊。
她似是看到了蓝衣人口中所说的场景。
场景中,立在祖堂山上的天涯沦落人,虽然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始终都没有动过一下;可一身璀璨夺目的金衣,却在无声无息间褪了色,直到彻底失去光华,变成了连麻布都不如的青衣…
她似是看到了身披金衣的天涯沦落人,身若游龙般自那座象征着金陵城的十三重宝塔上,落剑如雨的情形。
那情形,想想都让人觉得心驰神往。
黄衣少女曾零零碎碎的听说过不少有关于天涯沦落人的故事,可黄衣少女一直都想不明白,天涯沦落人为何会褪了金衣,藏了金剑,就连一身在进一步就可悟剑成仙的修为,也跌了。
直到听见坐在轮椅上的蓝衣人,说出这么一番话,黄衣少女才稍微明白了一些。
原来这世间最难解的心结,不是面对家国破灭自己却无能为力,而是明明有力为之,却不得不信守承诺,选择袖手旁观。
原来当年负尽了多少风流,后来就会变得多么失意。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无法面对自己…
坐在轮椅上的蓝衣人,冠玉般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一双静谧的眼睛,也没有在看天涯沦落人。
他知道立在山峦上的少年,此刻是一个呆若木鸡的样子。
他知道立在天涯沦落人身后的黄衣少女,眼睛里已然饱含泪水。
他知道立在船尾的天涯沦落人,气机有些紊乱,一身青衣如遇大风般肆意飘起。
可蓝衣人,自己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脸上的神色,微熏沉醉。似是饮了一口甘美又难以下咽的酒。
“与沦落人相比,本山人入世甚晚,不曾与沦落人相遇相知,亦不曾有一入金陵城的契机。但在本山人所知的千年江湖事中,尚没有哪一件,能比得上沦落人的那种风流逸志。”
“沦落人,为凡尘之事所缚,可能已然忘却,可本山人却时刻记得。记得能单以一身剑道,就能与神虚子齐名,声名尚要盖过神虚子的那种风发意气;记得能让天下剑子,在那十余年的时间里淡忘剑谪仙,将其视为剑道一块新招牌的形骸不羁…”
衣发飘起的天涯沦落人,一字不发。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天涯沦落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如同没有人知道这一百多年的时间,天涯沦落人是如何熬过来的一样。
蓝衣人摇了摇头,黯然吟道:“当年有剑势如虹,敢向云霄嗔天公。若问此剑何处寻,长宁塔,福宁宫…”
蓝衣人长叹了一声,脸上重新浮出了一抹笑容。
却是一抹满是涩意的苦笑。
蓝衣人接着吟道:“自古天下英雄气,最是负尽英雄。乾坤里,兴亡事,太匆匆。可怜人生如酒盅;一杯饮尽,万事皆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