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何人?”
天涯沦落人以意通神,遥相问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又有——谁怕?”
立在风雷壁上的人,双眸微阖,自嘲似的一笑,扬声答道:“不如披尽一蓑烟雨,笑看人间万象,任尽平生罢!”
天涯沦落人青纱下的面容,无声的消除了惊疑之色。
如今这一片已呈凋零之势的江湖,虽然无法和百年前的那一片江湖相提并论,但如今的江湖上仍然有几位能让天涯沦落人看的入眼的人物。
这吟着大苏学士那阙《定风波》,并且以此为名号的人,便是其中之一。
此人,姓任,名来,字平生。
外号“一蓑烟雨”。
乃是当今江湖之上,风头最盛的几人之一。
所谓的“风头最盛”,说的直白一点,那就是修为最高的意思。在这个尔虞我诈,人人都想扬眉吐气、扶摇万里的世道上,成名不仅需要趁早,还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名声,就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名声最响、风头最盛的代价,只有修为最高的那几个人才承受的起。
既然立在风雷壁上的人,是外号“一蓑烟雨”的任平生,是当今江湖上修为最高的几人之一,那能拥有一身这样的气机也就不足为奇了。
天涯沦落人微作沉吟,又问道:“阁下,所来何意?”
独立风雷壁上的任平生,淡笑道:“久闻天涯沦落人乃百年前的人中之最,天资超然,慧心独具,仅凭凡人之躯便修成了一双惊世骇俗的剑眼,其旷世身姿,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纵是放眼整个剑道,也只有传说中的那位白衣剑仙,方可与之媲美。”
“得天垂怜,任平生在十三年前的一个机缘巧合下,入得以意化刀之境;这十三年间,虽不敢妄称刀者第一,却也未曾一败,况且最近的这一段时间,任平生仿佛在无形中开了窍,刀意又更上了一层楼…”
任平生的话,说的极为淡然,也极为坦然。话中的言外之意,已在明显不过。
天涯沦落人听得出任平生话中的意思。这样的话,天涯沦落人曾听过很多次。
在百年之前,天涯沦落人每当听到这样的话,通常都会给予说话者以成全,并且会向说话者投去欣赏的目光。欣赏说话者敢于向其挑战的勇气,以及明知是输、却不怕输的精神。
但现在的天涯沦落人,不会再这么做了。
现在的天涯沦落人,已不在是当年那个身披金衣的天涯沦落人了。
他变了,也老了。
在遗憾中、在心结里、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一个人无声无息的独自老去。
老的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只会觉得无趣、无聊,甚至会对这么说的人产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反感,不想在与之交谈。
他颇为失望的抒了口气:“听闻一蓑烟雨任平生,淡薄名利,生性潇洒,深谙五柳先生一般的隐士之风,如今看来,此为缪传矣。”
任平生不以为然,如初笑道:“人间之名,本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虚名,缪不缪传又何必在意?倒是与沦落人相逢于洛河的这一段机缘,若不好好把握的话,那日后必然是会后悔莫及、抱憾终身的。”
“你口中的所谓机缘,无非是你争强好胜的籍口;奈何如今的天涯沦落人,已不是当年的争强好胜之辈,所以——”
天涯沦落人收起目光,看了一眼在狂风暴雨中掀起阵阵汹涛的长河,然后转过身去:“恕不奉陪!”
“任平生应该早些料到这一点。沦落人乃是不与世出的一代传奇,一身修为早已达到让人梦寐以求的入圣见隐之境,纵是天人临凡,亦难以与其争锋,其心胸之宽广,气度之不凡,更是远非常人所能及;如此人物,自然是不屑于与我等后辈争强斗勇了…”
阖目立在风雷壁上的任平生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沉吟了一小会,似是在坚定尚有些动摇的决心,接着叹息道:“奈何任平生,偏偏是一个不自量力、又不知好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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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来此,只想以新悟的意刀,会不会沦落人的眼剑;沦落人乃是可比荆轲的名士,即是名士,当为君子,即为君子,那就当成人之美,沦落人又如何能让任平生扫兴而归呢?”
“我想阁下应该是误会了,天涯沦落人仅仅只是一介相逢不必相识的沦落天涯之人,并非所谓的名士,更非所谓的君子——”
天涯沦落人脚不停步,目不回眸,直接步向了船舱:“阁下,请回吧!”
立在风雷壁上的任平生,面上再次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看来今夜的这一行,只能以冒犯收场了…”
言未毕,任平生微阖的双眸,蓦然一睁。
两道看似温和,实则凌厉绝伦的目光,急箭般射向天涯沦落人驶来的方向。与此同时,一股无比强大的刀意也随着任平生的心念自身周冲天而起。
任平生唇齿微张,吟出一句:“最是,生海无涯——”
冲天而起的刀意,瞬时在夜雨中凝而一柄人目可见的巨刀。
巨刀和藏在任平生披风下的刀一样,刀身都是呈弯月状的绯红之色。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位身穿绯红霓衣的婀娜女子,正在夜雨中翩翩起舞,凝聚成形的巨刀,就是那女子翩跹时的腰。
任平生口头再吟一句:“奈何,寂寞有主——”
绯红巨刀的锋刃,倏然一举,胜似昆仑山倒,携开天辟地之能,直劈十数里外的天涯沦落人。
外号“一蓑烟雨”的任平生,给人的印象一向是显山不露水,生性淡薄。但今夜却极其反常。
今夜的任平生,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就是鲜少展露人前的看家绝技,半点都没有生性淡薄、不喜争名夺利的隐士之风。
他的这一刀,非但气势惊天,凄艳瑰丽,而且还是由心念凝刀意化成。与天涯沦落人的“眼剑”可谓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也庆幸他这一刀所面对的对手,是百年前的一代传奇;若换做其他人,就算是可以暂时避开这一刀,不为他当场所斩,那楼船和船上其他的人也难逃葬身洛水的厄运。
行到船舱口的天涯沦落人自任平生睁开眸子的那一刻就已察觉。
察觉到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机蓦然暴涨,也察觉到为争强斗胜而来的任平生即将出手。
天涯沦落人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等待着任平生的出手…
天涯沦落人没有想到,这往日无仇近日无冤,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任平生,一出手就是全力一击。
这一击对于天涯沦落人来讲,虽说算不上什么致命的杀招,但已足够将任平生的不怀好意表露无遗。
天涯沦落人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浓浓的悲愤与无奈。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何不在江湖,也如此身不由己?
天涯沦落人转过了身,再次看向了风雷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