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能在醉芳楼的二楼寻欢作乐的人,铁定都是一些来头不小的人物。这些人物好面子,架子大,脾气通常都不是很好,只不过现在的他们已经被清都山水郎吓的没有半点脾气了。
见得这么一个面上画着蛇蝎的黑衣少女跳上来,本就惶恐不安的他们不禁变得更加惶恐,骇然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小色女横了房间里的人一眼,冷冷道:“连你们的小祖宗都不认识,真是有欠管教。”说着,向那几人拍出一掌,揪着双腿有些发软的苏如是便往门口走去。
门外走廊上的人更多,不是在三五成群的商量着怎么逃出醉芳楼,就是在三三两两的讨论着怎么应付楼下的清都山水郎。
小色女作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一边怒骂着“好狗不挡道,滚开,滚开”,一边连推带挤的在人群里横冲直撞。
只想活着离开醉芳楼的众人早已被清都山水郎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和来势汹汹的小色女一般见识的心思?只得让出一条路任由小色女怒骂着离去,就连那些被小色女直接推到在墙上的人,也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立在楼梯旁的白马醉注意到了走廊里的骚动,见得自人群中渐渐浮出身影的小色女和苏如是,暗自奇道:“这两个家伙竟然也来了醉芳楼?”
正想上去和小色女打个招呼,也发现了白马醉的小色女却将目光一抖,没好气的瞪出一眼,警告道:“离奶奶远点啊,奶奶现在心情不好,你要是敢惹奶奶,奶奶就放龙咬死你——”念及白马醉曾在娘亲面前替自己求过情,小色女可算是淡忘了被白马醉追着跑出好几十里的经历。
看着比以往更为嚣张跋扈的小色女,白马醉只得作罢。
被小色女揪住衣襟的苏如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他知道白马醉的本事不在小色女之下,甚至还能和藏在小色女衣袖中的那条六爪黑龙斗上一斗,心里很想让白马醉救救自己,可他开不了这个口。
从小无家可归的苏如是,是靠偷鸡摸狗才得以活下来的。在那些性命垂危的日子里,苏如是也曾向无数人求过救,只不过求来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结果。
那些人不但没有救他,还觉得晦气,巴不得他快些死。
时至今日,苏如是已不会向任何人求救了。苏如是渴望活着,但他宁愿去死,也不想在开这个口。
真正愿意救你的人,真正愿意拉你一把的人,又何须你开口呢?需要你开口相求的人,又有哪一个是真心实意的呢?
小色女一靠近楼梯口,就听到了清都山水郎的声音。
“…韩非子有言,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然儒家之学,是为利天下,墨家之学,是为行天下,纵横之学更甚,是为谋天下;是以,自始皇扫六国始,后两者,及兵法两家,便成天下之忌,难为世之所容…”
小色女揪着苏如是立到楼梯口,向楼下看去,又听得清都山水郎道:“…细数诸子百家,当以墨家门规最厉,历代统辖者,须去其喜、去其怒、去其乐、去其悲、去其爱,手足口鼻耳,皆从于义,以至默则思、言则诲、动则事,以身践义,方可为钜子也。庄子天下篇有言,钜子者,圣人也,弟子皆愿为之尸。是如此乎?是如此也!”
“于是,悼王薨,吴起亡,阳城以璜,孟胜守义。于是,随死者一百八十余,墨者几绝于天下,唯存一田襄子于宋国尔。于是,为传钜子之位,为继先师之学,为兴天下之利,藏身于山野之间也。于是,融兵法两家之长,取纵横诸术之精,以墨之名,居于云梦山也——”
听了清都山水郎满口的之乎者也,小色女有些云里雾里,不禁嘟噜着嘴儿,喃喃骂道:“你奶奶个熊,说的什么鬼玩意。”
说到这里的清都山水郎,似是大有所感,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道:“逝水如斯,时光冉冉,云梦山的历史不觉至今已有一千五百余年,山上的钜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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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亦传了二十三代;二十三代钜子,代代都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通天之能,代代都被称作是天下第一智者,可谓是源远流长,生生不息,如同神明般深受世人拥戴。”
立在楼梯口的小色女,得意的笑了笑:“嗯,终于开始说人话了,你要是在不说人话,奶奶可就要下去撕烂你的狼嘴了。”
坐在高台上的清都山水郎不但开始说小色女能够听懂的人话,还说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只不过,在这二十三代钜子之中,有一代根本不配享有这样的拥戴——”
这句话一出,本已听得聚精会神的众人无不诧异。
诧异间还变了脸色,变了的脸色中还带着一丝怒火,只是忌于清都山水郎的淫威,不敢太过明显的表现出来。
在众人的印象中,云梦山的墨家钜子一直都是和龙虎山的张家天师、武当山的吕姓真人共享盛名的存在,非但是心系苍生,德高望重,其本领、智谋更是通天彻地,让人无不叹服。若是这样的人物都不配被人尊敬,那这世间还有谁是值得人去尊敬的?
若是换作平日,不少人只怕是会给墨家钜子讨一个公道,奈何今日偏偏不是平日。今日的他们面对的是仅次于墨家钜子的天下第二智者——清都山水郎。
众人只能把怒火化作不平,纷纷向清都山水郎问道:“历代墨家钜子都是能和张天师、吕真人相提并论的,怎么就不配被人拥戴啦?”
“别说是墨家钜子,就算是云梦山的普通弟子,也都是深明大义、广受尊敬的。”
清都山水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满是无奈的反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本山人说的是哪一代墨家钜子?”
“是哪一代——”
清都山水郎忽然将手中的羽扇斜空一指,沉着脸大声喝道:“就是上一代墨家钜子!”
喝声一出,还想为墨家钜子鸣不平的众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清都山水郎,在这个时候莫名有些激动,连声向众人质问道:“你们只知道每一代墨家钜子都是德高望重的,可你们知道上一代墨家钜子做过些什么吗?你们只看到过他装模作样、满口仁义道德的一面,你们有见到过他背着你们的那一面吗?你们可知道,当一个人能力越大,他的欲望也就越大?上一代墨家钜子的欲望大到什么程度?你们就算是白日做梦都意想不到——”
清都山水郎越说越激动。激动的脸色中不但带着怒火,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恨意。
不敢说话的众人,或坐或立的僵在了原地,连动都不敢动了。
这个时候的醉芳楼,几乎已陷入死寂当中。
只不过,来仪姑娘拨动琴弦的葱指并没有停。所以那一曲神境超然的《神化引》还在楼中缭绕。
都说别有幽怨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可在这一刻却是反过来的。来仪姑娘的琴音,不但没有打破这片死寂,还让这片死寂变得更加寂静。
“就由本山人来告诉你们吧——”
清都山水郎合上双目,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一口气让他冷静了不少。
“你们应该还记得云梦山曾有过一位名叫清辙的弟子,这位名叫清辙的弟子师承并非他人,正是上一代墨家钜子,而且还是上一代墨家钜子的大弟子。然而这位名叫清辙的大弟子却莫名其妙的英年早逝了。放眼云梦山一千五百年的历史,诸多弟子有为救人而死的,有为济世而死的,有为求道而死的,有为泄露天机而死的,唯独只有这位名叫清辙的大弟子是所谓的英年早逝。最可笑的是,世人直到今日都没有质疑过这个滑天下之大稽的说法,竟然真的就相信了上一代墨家钜子为欺世而编造出来的鬼话——”
世人可笑,清都山水郎也笑。
很苦很苦的笑。
“本山人料想,世人应该是忘记了那位隐居于一方神农谷的济世观音,也是师承的上一代墨家钜子;世人可能是觉得,具有起死回生之能的翠褚兰,会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大师兄活活病死…”
清都山水郎的笑容更浓,亦更苦。
苦的让那抹笑容都不像是在笑,而像是在哭。
众人没有多作猜想,也不敢去猜想。
他们只能一动不动的听着,只能木偶似的看着。
只能煎熬的等待着清都山水郎把故事讲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清都山水郎收起了苦笑,一串让众人惊上加惊的话破口而出:“你们可知道这位名叫清辙的大弟子,是如何来到这个世间的?又是凭借什么样的来历,才成为了云梦山的大弟子?你们可知道这位名叫清辙的大弟子是为谁所生,为什么从一出生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又是因为什么才被上一代墨家钜子编造成英年早逝的?你们绝对不知道。纵是整个人世间也绝对找不出知道的人。因为,这位名叫清辙的大弟子并不是通过父精母血的结合诞生,而是由居心叵测之人以自身精元化作道胎所生…”
在听到这段话的人中,最为吃惊的莫过于立在楼梯口的小色女。
小色女蓦然想到了自己。
小色女虽然知道自己是为谁所生,但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那位已经和她断绝了母女关系的娘亲,更是亲口和她说过很多次——她没有父亲,她是由娘亲一个人生下来的。
所以,小色女才会觉得自己天生与众不同。才会变得如此与众不同。
也正因如此,小色女才会觉得一个人就能生下自己的娘亲了不起,才会把娘亲当成偶像一般看待。
如今听得清都山水郎这么说,小色女的心中不禁有了疑问:
——难道我也是娘亲以自身精元化成的道胎?道胎又是个什么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如果真是这样,娘亲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疑问未了,只听得清都山水郎接着说道:“你们同样也不可能知道,这个违背世间常伦以自身精元化出道胎的人是谁,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你们当做神明来顶礼膜拜的墨家钜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