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空气湿润而干净,辽阔无边,让人陶醉,风在空中牧着白云,脚下绿色的浅浪一层拍着一层,青天鸟怡游,草长碧色流,云低可触,置身此间,吐纳自在,天人合一,那头白色的小鹿已然不见,此刻李厌静卧草地,侧耳倾听,仿佛能领悟天地间万物的奥秘,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无仙根……”石供奉早先已和孙仙人通过气,他转头看向孙师兄。孙仙人看出石供奉的眼神不对,忙走过来将手放在了李厌头顶,停了数息,传声于石供奉:“你之前莫不是看错了,此子确无仙根。”石供奉一脸疑惑,不可能啊,想再敲一下,但又怕引姜林二人生疑,既然孙师兄也说没有,莫不是之前真的看走了眼……
这敲缘是长春镇独有的选仙方式,因为三家修仙门派都有自己的镇派灵兽:白鹿卷游尘;血龙舜颜和魔支教的灵树露含烟,他们拿在手中的木棍虽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是能引起镇派灵兽共鸣的法器,在脑袋上敲一下,便会共通被击者和灵兽的空间,让灵兽感受被击者是否有机缘。长明帝国其他地区各有各的选仙方式,毕竟修行的法门均有不同。
“七日后的报道暂定,你先退下吧。”石供奉向李厌传声道。
李厌听在脑中,如堕冰窖:为何?难道说,我,我真没有仙根,我失败了!他感觉自己在一处瑰丽的绝境,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又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舒适,最后石仙人又真正的来了个当头一棒,一个九岁的孩子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又大起大落,在他脑海里想了无数的事,第一件便是自己让李佑星失望了,爹爹为他做了很多,即使总是给他泼冷水,打骂他。李厌虽然嘴上从不说,甚至总和李佑星斗嘴,但是孩子对父母的记仇很少会过夜,对父母的爱却会记一辈子,至少李厌如此。此刻他根本不敢看李佑星的方向,像个木偶一般,向糜淑恬走去,他能感受到所有村民们都在盯着他,有看戏的,有怜惜的,糜淑恬此时也微皱着眉担心地看着李厌。
一旁的林之境皱起了眉:这个村子只有那郝鹏一个仙根?莫不是那石胖子使诈?昨日主教说过大岚村有一子,天生灵力可比内门供奉,万不可失,不得已时可以用强,此子名叫李厌……
“厌儿!”李佑星见李厌此状大声呼了出来,他此时内心比李厌好不到哪去,孩子有无仙根是次要的,万一在自己之前强压之下精神崩溃成了废人,那他将一辈子活在自责里。
“李厌!”林之境闻声开口,“你是叫李厌吧!过来!”他的语气中伴有仙韵,眼中红光大放,身上的黑气逐渐浓稠,这一声好似震慑灵魂,一下将李厌从多种情绪中抽离出来。
石供奉见状暗笑:哼!果然是盯着此子来的,虽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看你魔支能玩出什么花来。姜篆春正在逗怀中的玄猫,这时却抬起了头。
李厌看了眼林之境,见他此刻的模样心生惧意,他又看了眼李佑星,见爹爹用鼓励的眼神点了点头,这才向林之境走去。
啪!没反应,啪!还是没反应,林之境竟体会不到一丝的感应,那石胖子没有使诈,但主教绝不会看走眼的,既然主教说有……
啪!啪!啪!啪!啪!林之境像敲磬一般,机械地打着李厌的脑袋瓜,越打越响,除了黑气更胜,身上的黑袍也好似在蠕动。作为父亲的李佑星直接是看不下去了,“上仙!上仙!这是作何?不要拿犬子撒气啊!”
林之境并不理会李佑星,又接着敲了两下,李佑星见状一把将李厌拉在了自己身后,向林之境跪了下去“上仙!若是有气要撒,尽可冲我这个老头子来,不要为难犬子。”说罢将头磕了下去。
林之境皱着眉没看李佑星一眼,他此刻也不知要如何决断:先不要轻举妄动,回去问问主教再说吧,师爷啊师爷,你不是在戏耍我吧!这回的举动实在是有些丢人。
一旁的张泣都看傻了:为啥会敲这么多下,难道说露含烟今天不在家?不只是张泣,姜路二人,孙石二人,糜淑恬林左梅众村民无不面面相觑,一向以长春镇第一大教自居的魔支教云中子竟然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而广场外有一人静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绿色的眼眸中略带一丝笑意。
“敲缘已闭,李村长自行安排吧。”林之境说完,黑气收敛,从怀中拿出一条黑色小舟,小舟瞬间暴涨几倍,便迅速带着张泣踏舟飞走了。
石供奉见状,对李佑星说道:“李村长,我是真无能为力,告辞!”说罢和孙仙人踏云而走。
姜篆春看着李厌,一言不发,和弟子路野一声龙鸣也扶摇飞去。
天空有如一张画布,晚霞在此间肆意的创作,南向无光,北向无风,斜阳西生里,余晖处,汤汤河茫茫雾……
光明下是无所遁形的窒息,黑暗中反倒是受伤心灵的避风港。
郝老三家灯火通明,本就不大的小茅院挤了百十号人,热闹非凡,就连隔壁村与郝老三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来讨一杯酒喝,讲两句有的没的,可谓是:妖精淫酒欢,飘飘列仙班。
李佑星家中,红布福字早已摘下,灯台半打着,一家人吃着晚饭,这说是吃晚饭,可小半个时辰过去,桌上的菜却没怎么动。下人们做完饭早被李佑星安排回房先睡了,糜淑恬李佑星二人在桌上都琢磨着如何开口,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最终还是李佑星打破了平静。
“李厌啊,长春镇苏台学府的祭酒和我是老相识了,他打小就看你聪敏,磨了我好多次让你入学去,我总怕他把你这个好苗子养歪了,这次我算卖他个人情,你去苏台学学典籍、为官之道,入朝为士也不错!”
“嗯。”李厌看着眼前的碗。
“学学经商也行啊,我在长春镇也认识不少人呐,芙蓉帐的东家是我的好姐妹,这经营拍卖不但挣钱还能学学识人观色的本事。”糜淑恬将一个丸子夹到李厌的碗中,“游商也行,百里来的大掌柜也是我老相识了,你跟着他全国各地走走,见见世面也好。”
“嗯。”李厌吃完碗里的肉丸子,抹了抹嘴,“我吃好了。”说罢便起身回房了。
“老相识,老相识,你老相识可真不少呢!”李佑星不像是完全的生气,在生气中夹杂了一丝自责,他抹了抹嘴道:“吃完赶紧收拾,等下我出门有事要办,这郝老三的喜还是得贺。”说罢下桌回房了。
桌上留着糜淑恬一人,看着桌上满满的饭菜,明知吃不了,还做了这么许多,她抬头想看看天上的月,阴云密布,什么也看不见。
“要下雨了。”糜淑恬吃罢便收拾碗筷。
掠过低飞燕,无根水上善,一滴落眉头,一滴落心头。
再说房中的李厌,他并没有失落,甚至还有些兴奋,没人知道他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在大起大落之后,又被林之境连敲了九下,这九下李厌只看到一棵快要枯死的参天巨树,除此再无他,他唯一难受的点就是头上肿了好几个特别大的大包……至于兴奋,是在姜篆春转身飞走之时,他脑中响起了传声:今夜无人时,长春镇东北角汀心苑牌楼处见我,不可告知他人。
难道是仙人让我报道去?他侧耳听着院中的动静,糜淑恬收拾碗筷窸窸窣窣的响过,李佑星推门而出的嘎嘎声响过,“去郝老三家你穿什么锦衣啊!”“你个妇人别指手画脚的!”糜淑恬嘱咐早点回来的声音响过,院子便静了下来再无声音,他悄悄的溜到院中,确认了父母房中的灯已息了,便穿起衣服,此时几滴雨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他又回房拿起了一把小伞,悄悄地从后门跑了出去。
大岚村离长春镇少说二十里路,正常人走的话要走近一个半时辰,李厌一个人孩子,又是在下雨天愣是两个时辰不到便跑到了长春镇。
长春镇作为春区重要的交通要镇,即便夜里也是异常繁华,灯红酒绿,烟雨街的酒女们招呼着往来的公子贵族,一个个红妆艳抹,道不尽万种风情;浣花巷虽称为巷,却比官道还宽,两侧酒楼灯火通明,巷边各样的春区小吃数不胜数,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酒仙桥处是仙家易宝的重地,经常有法器、宝剑在空中乱飞,正是哪位仙人试宝呢,各大拍卖会十二时辰不关门,更别提黄花坊,戏楼坊,觅春坊,酒人街,嬉笑兽场,不归井……镇中欢声冠天,好一个黄钟翠柏建安骨,朱屡高阳大横刀!
不过此种景象李厌并没有完全看到,今日之雨实在是大,好似汪洋倒置,战鼓擂耳,只剩些酒楼酒馆亮着灯,此前热闹景象减了不止七成。不过落在李厌眼中还是异常震撼,想想大岚村日落后两个时辰便再无人声了……李厌此时顾不得周围的繁华,他只想快到汀心苑听听仙人会对自己说什么。
“东北角,东北角……”李厌小声念叨着,生怕自己忘了,一个撑着小伞的九岁孩童在街上疾走着,雨很大,水很深,李厌的脚步却很轻盈。
“到了!”李厌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几乎不见五指,在很远处还能看到长春镇中繁荣的灯火。他这一停下来才发现空气如此之凉,在这么大的雨下,即使打着小伞全身也已湿透,夜晚的冷风吹在他身上,由不得阵阵的发抖,“会不会走错路了,仙人怎会住在如此地方。”心里暗想着。但他又摇了摇头踮着小脚努力的去看牌楼上的字,可牌楼太高了,什么也看不清,踮起脚那几寸无疑是饮鸩止渴。又一阵凉风吹在他干瘦的身上,连续疾走了二十多里路,他的体力早已不支,此时的凉风好比杀人的刀子,割在李厌的身上,将他最后一丝意志割走了。
李厌慢慢闭上眼睛pia!地一声,趴倒在浸了水的草地之中……
不多久,金光一闪,从牌楼内走出一人,“李厌可在?长老叫……”话还没说完,仙童便发现了昏倒的李厌,吓得“呀!”一声叫了出来,急忙上前将李厌背进了牌楼内。
金光再一闪,留下的只剩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