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牧远气体制造厂发出一阵闷响,滚滚热气从下方上百个排气孔升腾而出。而在那一排排出气孔下面的河道上,成百上千打着地铺的人还在沉睡。武识逸总是醒的很早,在汗味与腥臭的包夹中走到几公里外的公园里,等待着每天八点按时送来的免费早餐。
一直到难民的大部队来之前,公园都是冷冷清清的,整个街道亦是如此。这里是柴隆市——红区扩散之后最北边的安全城市。当远浪号和参岩净化站同时被袭击的消息被确定后,这里几乎一夜凝固了,所有人都挤着头皮想离开,城市中唯一的照常喧嚣的,只有火车站一声又一声的轰鸣。武识逸不知道那些火车上都装着什么,他只知道那不是人,他唯一能买到的火车票是十五年之后的头等舱,很多时候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不知道做什么。
还没有到这里,文赟革就与他分开了,他住了几天酒店便在飙升的物价中花光了积蓄,他只能和大部分人一样,从那些关门离开的商铺中扒些窗帘或者沙发,躲在气体制造厂排气口下面,不至于晚上被冻醒。他前天给母亲打电话,还没有说出要钱的话便被告知父亲在和闯入家里的强盗搏斗中被刺伤了,他只能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在这边已经找到了工作。
他在长椅上叹了口气,这里不可能找得到任何工作,他刚到这里便目睹了人们在被洗劫的超市前厮打,踩踏,所有人都在恐惧中心照不宣,或许再过些时日他也会变成闯入他人家中的强盗。
武识逸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9点了,送免费蠕虫粥的人还是没来。他知道今天应该是不会有了便起身离开。在公园门口他发现已经翻到的慈善运餐车,站在旁边搜刮的人恶狠狠的看着他,他只能低着头快步离去。他在转角处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刚好1快,应该还能买两碗粥喝。
他在街道中游荡着,寻找还开着的店面,然而整个城市依旧死气沉沉,枪声,玻璃破碎声,汽车警笛,火车的轰响此起彼伏,如同将死之人说不出的话语中飘出的恶臭。他绕过那些高大的建筑:波浪形的柴隆市火车站,飘着道昌旗帜的哥特式的政务院,高耸入云的移民大厦……走进小巷,湿漉漉的空气中透着几缕微弱的阳光,破旧生锈的自行车胡乱躺了一地,走了好久才发现远远的有一点升起的白烟。
走近些能看到那是一个小吃摊摊子很小,店面的宽度最多三米,木制柜台占据了左半边,只留下一条一人通过的通道放了几张椅子,即便是加上外面摆放着的桌椅也不过十来个座位。摊上没有人,只有柜台后的铁锅冒出源源不断的热汽,和过道尽头的电视新闻的声音。
"你好,有人吗?"
"吃点什么?"沙哑的声音像是从铁锅的热汽中冒出来。
武识逸看了一眼用一根铁丝挂在房檐上的菜单,所幸这里似乎并没有涨价,他点了依旧5毛的甜粥。
“甜粥一碗。”里面的声音应着但依旧没有人出来。
电视里的新闻男主持人留着短发,脸上挂着几片横肉,略微发胖的身材把蓝色的领带撑到一边,整个上半身像是一个等边三角形摆在电视屏幕的右下角,和左上角长方形的新闻正文呼应着:
"道昌·添华移民公司首席运营官朱长鸣在今晨的发布会**称:3月18日的一系列事件是有组织的袭击。远浪号塔式舰已经确定完全损毁,参岩市净化站同样遭到袭击向北方向多条管道无法供应,已造成三座大型城市,11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孢子浓度超标成为红区。公司已启动最高应急程序,将全力救援幸存者,保证孢子净化剂的供应……"
在冒起的白气中,武识逸看不清新闻中首席运营官的样子。一只手穿过那团气体,一碗白粥端了上来。粥很稀,只在碗边撒了些腌萝卜丁,其余几乎是一片与瓷碗融为一体的纯白。他第一口差点烫的跳起来,锅被盖上了盖,白气终于消失,店主是一位有些佝偻的老人,头发和眉毛少的可怜但却留了一把很长的白胡子。
粥的味道算不上好,似乎并没有熬出南方粥特有的甜汁,不过已经饥饿了很久的武识逸三两口很快吃完了。店主缓缓走上前来,收拾了碗:
“1块5。”他的脸很黑,那团白胡子像是从阴影中生出来的一样。
"这不是写……"
"这档子事出来了,什么不涨价啊?"瘦了碗筷后便继续熬着东西,他甚至没有看武识逸一眼。
“但是我只有一块了。”
"有困难了?"店主声音像是粥一样稀垮。
”我真的只有一块了,我以为……“
店主把搅拌用的勺子扔到一旁,头缓缓转过来,他的皮肤粗糙的像是一片皲裂的土地,一双枯井残破的一样的眼睛望着武识逸:
"这个店一天也就卖几块钱,5毛,不少了。”老人的语速很慢,从柜台下拿了根大骨扔进锅里。
”要不你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我后面肯定会补上的。“
老人冷笑一声,像是听见了很荒谬的话一样。
“我把手机压这儿可以吗?”
“在这种地方守个店要你手机干什么?”老人又把锅盖打开,搅着浓稠的油腻的肉汤,“况且压我这儿了你后面又怎么办?”
"我来给你想个办法吧。"老人缓缓转过来,他的下眼皮像是哈皮狗的嘴一样完全耷拉着,"我有个朋友缺人干活,你帮他干些事,就算付钱了。"
"什么样的事情?"
"你会知道的,很简单的事情。"老人又转过身去,抱起一排佐料中间的电话坐到椅子上,"喂,我这儿有个小伙子遇到了点麻烦,你领他去找些活路吧。"
"什么样的?你直接来看就知道了。"说完老人便挂断了电话。
老人干裂的嘴唇里发黑的牙齿让武识逸内心不觉的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骨汤的咕噜声,残破鞋底的摩擦声,还有电视里浮夸的广告都让武识逸感到愈发的不安。
老人转过身去,武识逸的心跳越来越快,他觉得自己大概会被卖到什么黑工厂没日没夜的干活,在病倒之后被开膛破的卖掉剩余完好的器官然后丢弃在路边。越是想着他越是后怕,腿脚开始不觉的哆嗦,背上冷汗直流。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深呼吸一口气,瞟了一眼空空无人的小巷。
“别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