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讷亭看着会议中沉寂而凝重的气氛,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急躁和失控的情绪让她处于一个骑虎难下的位置,她让自己变成了新的挑战者,现在的她或是取代那个被她盖住的投影的领导地位,或是被剩下所有人联合起来解决掉。
会议中的其他人或是在反应刚刚她说的信息或是在计算自己潜在的损失等待她后续的动作,气氛陷入了一个停滞,她的大脑也在飞速的转动着,停气一到两个月他们会耗尽所有的储备净化剂,开始关停某些不重要的工厂和公司用于向重要业务的输血,第三个月道昌位于槲湾上的大部分业务开始中断,到了将近第五个月的时候,他们应该能够逐步从其他地方买到价格更高的净化剂。
所有人都在计算这其中的损失,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手中的净化剂有多少,更没有人知道在短短不到两年时间槲湾连续遭受孢子扩散,净化剂短缺,移民区的治安和社会环境的改变又会带来怎样的损失。
她几乎在无意间,几乎是本能的,把无数人的生命和财产摆上了谈判桌,用作赌注,来威胁,恐吓桌上的其他人因为利益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来保护那些她现在放在谈判桌上没有能力拯救的人。
在思考中,她逐渐清楚的意识到,这是她的本能反应,或者说无论她怎么做都会有数不清无辜的人为此付出代价,这是在这张桌前,在这样的位置上所有人的原罪,他们自己是完全不足以承受他们的冲动以及失误的。
她率先打破了沉默:“槲湾是道昌集团重要的利益所在,我们有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货物要途径槲湾的港口运输,数不胜数的零部件装配,我们不能丧失在这里的利益。没有人愿意看见整一片移民区的停气或是大规模涨价,没有人希望承受,不应该是没有人能够估算出这意味着多大的损失。”
其他股东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还在等她后续的话。
“所以我们不能输掉在红区的战争。”她说着又扫视了一眼其他人,最终把眼睛停留在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留着短发的年轻男人身上,那是她第一次在会议中看见这个人,联想一下他的座位,应该是帮家庭成员代为出席会议,他的眼神有些慌张,飘忽不定,先是躲避,又变得一直看着桌面。
她决定就用这个人作为突破口:“那位先生,你看起来像是知道什么?”
“我……”那人支支吾吾的说着,他抬起头,看上去异常的年轻,头发和胡须都修理的整齐,眼神依旧躲闪着,带着些惊讶与畏惧的看着徐讷亭。
“我……我替我哥哥来参加会议,前几天我们收到了一封邮件,来自贝德集团……”他停了下来,似乎观察到了周围有几个并不太友好的眼神看向他而变得迟疑起来。
徐讷亭看了一眼身后的投影,那里显示对方已近下线,她又扫视了一圈会场,显然这么看来在座的人中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收到邮件的人。
“继续说吧,能告诉我你哥哥的名字吗?”她站在桌子的尽头,隐隐中她感觉这样的场景仿佛似曾相识,将近一年之前她也曾那样坐在边缘的位置上,面对着一句句的问询不知所措,而此时她正站在另一端,几乎不需要学习,只是站上那样的位置,她就本能的说出那些话,在那双躲闪犹豫的眼神中,她第一次逐渐的明白什么叫做权力。
“我们……我们是斯图尔家族,我们收到了一副邮件,是贝德邀请我们共同商量另外的和平的处理方式。”
“另外的和平的处理方式?”
“对……对。”
“你们都收到了这样的邮件吗?”她看了一圈下面,又回想着自己这些天似乎也接到了几个叔叔的电话,但是似乎是看出来她的态度,并没有说的太直白。而下面的一片沉默很明显直接告诉了她答案,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收到了那样的信息。
“怎么样的和平处理方式?”
“保持……保持现状……”下面的人终于出现了一些松动,在她刚刚座位旁边的一个人回答了她。
“保持现状?在不到1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放两个塔式舰?而且是两艘彼此经历过战争的塔式舰?居民安置问题呢?那些本来住在扩散区的人呢?他们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土地,产业,家乡被这样分走。”
“徐小姐,这是一个可以商讨的方案。”离她很近的座位上一个银发的中年人说道,“我们可以先搬迁一部分的难民回到扩散区。这样我们可以提前结束这场不必要的,没人想打的战争,也能最快的缓解我们其他各大城市的压力”
“那剩下的的人呢?”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而是用他布满皱纹的脸看向她,沉重的皮肤下深邃的眼睛里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的双手平静的放在桌上,保持着一种沉稳而有力的静止,他是在用身体无声的说着:“剩下的什么都不用做。”
“你们丝毫不担心这样产生的影响吗?这样会导致无数人的财产受损,放任这样道昌只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普腾市,这样也会让我们的利益流失不是吗?”
“在那里有第二艘塔式舰,如果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或许那时候我们利用贝德来解决要比现在要更加的简单有效率。”
这番话终于让她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也明白了为什么将现在发生的称之为没人愿意打的战争,因为这不是一场收益足够大的战争。他们希望将难民先迁回去,并且恢复一部分留在那里的产业,用于减少开支给集团输血,暂时将民众的情绪搁置,直到到达一个不可调和的节点,他们再将这一切转移给贝德,重新打一场能够操控的,利益最大的战争。
徐讷亭看了一眼其他人,她发现大部分人都是赞成的,至少没有明显的抵触,仿佛这是所有人此时心中所想一般自然。这些人很清楚所谓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意味着多少的鲜血,但是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不会收到损害,反而会因此在扩散区重新洗牌,重新进行利益分配。
看着一部分在阳光中,一部风沉入黑暗的会议室,她逐渐清晰的意识到,或许这颗星球上最大的危险并不是几万公里外那些细小的,赤红的漂浮的颗粒,而是和她坐在同一张长桌上这些衣冠楚楚但毫无人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