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不出片刻,裴君越已经将衣衫穿好,恢复了往常的和善“走,去别苑。”
他说着正要推开门,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沐沉夕道“对了,我看你是潜入我府上的,想必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要不换一件衣裳”
沐沉夕颔首。
裴君越对小鱼道“你去寻一件你当宫女时穿过的衣裳给她。”
小鱼连忙爬下了床,沐沉夕这才发现,她身上似乎有许多鞭痕。
她看向裴君越,目光里满是困惑。裴君越也注意到了,他咳嗽了一声,干笑道“都是些闺房之乐你不懂。”
“我”沐沉夕还真是不懂,什么闺房之乐要把人打成这样裴君越这小子这嗜好真是让她难以接受。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面,沐沉夕心中觉得怪怪的。
小鱼取来了衣裳,颤颤巍巍放到了沐沉夕的手中。裴君越冷声道“你还想让郡主自己更衣么”
小鱼立刻跪在了地上“妾身替郡主更衣。”
沐沉夕摆了摆手“不必,我自己换。”她说着大步走到屏风后。正要解腰带,忽然自屏风后看到裴君越的身影。
她探出头去,裴君越的目光正好看向此处。沐沉夕瞪他“出去”
裴君越讪讪地转身出了门。
沐沉夕飞快换好了衣裳,轻手轻脚走到小鱼身边,她还呆愣着跪在远处。沐沉夕碰了她一下,她顿时一惊,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她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太子经常如此待你么”
小鱼眼中流出了大颗的眼泪,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欺负女人,真不是个东西”沐沉夕义愤填膺。
小鱼拉住了沐沉夕的衣袖“郡主,求求您,千万不要替我出头。”
沐沉夕有些无奈,小鱼这姑娘毕竟是裴君越的侍妾。这要是个宫女,她还能要走。如今小鱼只能留在东宫,她真要像小时候一样莽撞地助人,只怕会让小鱼像当年那个宫女一样死于非命。
她扶她起来,替她盖好了被子“放心吧,我不会不会害你。”
小鱼点了点头,小声呜咽着,又捂着嘴,生怕哭声被听到。
沐沉夕心情有些沉重。在她眼里,裴君越是个弱者,可在旁人眼里,他已经是唐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似小鱼这样的姑娘在裴君越眼里,怕只是个玩物,微贱得甚至不需要动手,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拥有权力之后,人心总是会变得不同。
她初回长安,在城墙脚下的狗洞里遇到裴君越时,还满心喜悦。以为他虽当了太子,却分毫未改。
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变了。
他如今看似仍对她言听计从,不是因为他弱,只是因为他愿意。
沐沉夕拉开门,裴君越正负手站在院子里吩咐着宫人什么。那宫人弯着腰,头也不敢抬。如此威势,早不再是当初那个躲在假山石后偷偷哭泣的小皇子了。
她低着头立在他身后,轻声道“太子殿下”
裴君越转头瞥了她一眼“衣裳换好了”
那宫人闻言瞧了眼沐沉夕,这小宫女头低得太低,他看不清容貌。不过也难怪,被太子瞧上了,怕是以后有罪受了。这会儿怕是心里偷偷哭呢。
“嗯。”
那宫人听她这般回答,吓了一跳,忙上喝前“怎么跟殿下回话呢嗯什么哑巴了”
裴君越没有阻止这小太监,只是饶有兴致瞧着沐沉夕。
“回太子殿下,奴婢换好了。”语气里是咬牙切齿。
林盛有些绝望,这小丫头片子怕是不知道太子的厉害。太子身边,犯了错的,很少能活过明日。似他这般,也真是伴君如伴虎。不知道几时就会像他的前一任一般死得悄无声息了。
太子上次自围猎场上回来,莫名一言不发就清理了一大批宫人。跟去行宫的一个没留。若非如此,现在也轮不到林盛来到太子跟前。
沐沉夕不知道这些,只是有些恼火,又不好发作。
“换好了,那就随我来吧。”
裴君越负手走在前方,沐沉夕亦步亦趋跟着。一路上的宫人瞧见了,都纷纷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但没人敢议论什么。
两人一路来到了别苑之中,这里很僻静,侍卫也不多。裴君越让那些侍卫离远一些的时候,他们也是默默撤出了院子。
进了门,沐沉夕才发现这里已经备好了酒菜。
她砰地关上门,怒道“我不是来找你喝酒的我有话要问你”话音刚落,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裴君越强忍了笑意“沉夕,我也不知是哪里惹了你。不过你现在饿着,火气大,许多事还在气头上,一定不能理智地与我交谈。不如边吃边说。”
沐沉夕虽然想劈头盖脸先问一通,但肚子也实在是不争气,使劲叫嚷着。她大步走过去,坐了下来。裴君越也坐下,指着一盘白色的发糕道“你看,你小时最喜欢吃的。我们俩还翻墙出去买过,你说你舍不得吃,要带回来慢慢尝。结果被夫子给没收了。那时候我们俩一边在院子里蹲马步,你一边发誓,说以后每天早上都要吃发糕当早点。”
沐沉夕看着那发糕,想起了那一段往事。
裴君越那时候总是因为她的突发奇想,陪她一起受罚,却一句怨言都没有。
沐沉夕没有吃那发糕,只是咽下了嘴里的粥,看着正在喝豆浆的裴君越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裴君越顿时呛住了,嘴里的豆浆都喷了出来,背过头去咳嗽不止。
沐沉夕抱着胳膊瞧着他,今天她已经呛了两个人了,看来食不言寝不语,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裴君越好不容易顺了气,看起来十分狼狈。从袖中抽出了帕子擦拭嘴角和身上的豆浆“你一早来,就是问我这个”
“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是要问我关于谢云诀停职之事。”
沐沉夕自然很是关心,正要询问,又回过神来。差点被带偏“这事儿一会儿再说,现在我想知道你的回答,你是不是喜欢我”
裴君越皱着眉头“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因为那日在城外扎营,有人瞧见你偷偷溜入了我账中,清晨才出来。”沐沉夕一脸不痛快,“你对我做了什么”
裴君越嗤笑“我能对你做什么我敢对你做什么我真要对你做了什么越轨的举动,你这么机警,会发现不了”
他这一通抢白,问得沐沉夕哑口无言。
这也是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身旁有人她不会不知道的。
裴君越叹了口气“不过那晚我确实去找你了,原是想起了你爹娘的案子,想同你说说。可你已经睡了,我就准备离去。谁承想,你忽然扯住我的袖子不让我走。嘴里还叫着谢云诀的名字。我都说了我不是,你不信。我又不敢叫醒你,怕你醒来发现我不是谢云诀误会我,直接送我上西天。所以所以才”
这一段话线索太多,沐沉夕思忖了半晌,决定一样一样拎出来问清楚“所以这是误会”
“嗯,误会。”
她舒了口气,又问道“你想说的,关于我爹娘的案子,你查到了什么”
“你爹爹有一样叛国通敌的罪名,我查到当初揭发此事的证人。”
“谁”
“这人姓谢。”
沐沉夕的手紧了紧,沉默良久“这人还活着么”
“活着,但是被人拔了舌头。当年被丢到了乱葬岗上,侥幸活了下来,隐居在深山里。我也是无意中寻到的他,你想不想见一见”裴君越瞧着她。
沐沉夕略一思忖,颔首道“好,现在带我去。”
“现在不行,改日带你去见。”
沐沉夕心里有些乱,也没问为什么“好吧。”
早膳是吃不下了,沐沉夕起身想走,忽然又想起了些事,转头对裴君越道“我和你的事是我误会了。可今日在东宫所见,却不是我的误会。阿越,你贵为太子,手握生杀大权,应该做的是爱护百姓,而不是欺凌弱小。可你今天”
裴君越有些无奈“我何曾欺凌弱小”
“今日小鱼的事,我都瞧见了。哪有什么闺房之乐将人打成那般模样的”
他垂下了眼眸“此事是我不对。只是你不懂,这男女之间的事,有时候就是情到深处,难以自持。但说到底还是我定力不好,你教训的是,我改。”
沐沉夕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哪里敢教训你,你是太子,我也只是作为故友提醒你而已。需知权力可以吞噬人心,你若是滥用权力,怕有一天会遭到反噬。”
裴君越听到故友两个字,慌忙起身扶住了她的肩膀“你别这么说,是我错了。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我们之间不要论及这些身份。”
“早晚要论的。”
“难道你便要和我就此生分了么”他慌了,眼眶也有些红,说话也不由得急了起来。
沐沉夕有些为难“不是我要同你生分,是是确实身份有别。而且我与你交好,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小,还分不清男女有别。现在不一样了。你若是还要像从前一样,我夫君会误会。”
“谢云诀的气量就这么小么”
“这不是气量大小的问题,而是你真心在意的人,怎会愿意同别人分享”
“所以你看到我和旁人欢好,心中半点波澜也没有”裴君越脱口而出。
沐沉夕身子一僵,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裴君越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沐沉夕挣开了他的手。她原以为感情的事情很简单,裴君越对她若有非分之想,她揍他一顿便能绝了他的念头。
可当她真的发现的时候,却发现,或许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以前又不是没揍过他,气急了拿红缨枪捅他也有过。
若真会吓怕,早就改了心意了。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实在是迟钝,竟然一点没有怀疑过他。
良久,沐沉夕退后了几步,后背靠在了门上。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对我我一定是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阿越不对,太子殿下,我们只是朋友。我”
裴君越苦笑“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不说。我只是想想和你继续做朋友,我怕你知晓后会疏远我。我喜欢你,我错了么”
“你你没错。但是但是”
“难道因为我喜欢你,这么些年生死患难的情分,你就要一笔勾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他的眼眶通红,眼中也蓄了泪。
“我没有这么说。”沐沉夕原本是气势汹汹而来,现在却发现自己无法面对这样的情景。
她心中怀疑,可是真的到裴君越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挑明这一切会将他们置于何等难堪的境地。
裴君越向前一步“其实方才我撒了谎,我去你的营帐里,你将我当成了谢云诀。我原本是可以挣脱开的,可是我不想。哪怕你将我当成另一个人,但能有片刻守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沐沉夕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要责备他么她说不出口。毕竟单相思的滋味,她比谁都体会深切。那样的折磨和煎熬,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来一次了。
裴君越垂下眼眸,眼泪滚落“沉夕,我从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对你存了一点点的私心,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你想一想,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不是么你能不能,不要因此就将我推开我母后早早离世,从小到大只有你一个朋友。若是连你都弃我不顾,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沐沉夕的拳头紧了又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裴君越忽然噗通跪了下来“我错了。我连这一点点的私心也不该有,你打醒我吧沉夕,只是求你不要放弃我。我以后一定善待东宫所有人,我勤政爱民,努力讨父皇喜欢,将来当个好皇帝。我以后会让唐国强大起来,让边关不会再有战事。我会完成你所有的心愿。你原谅我”
沐沉夕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扯着他的衣裳让他站起来“不必如此,你起来。我我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求求你,你揍我一顿也好。若是因为这件事让我们之间有半点龃龉,我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沐沉夕被气笑了“我还没见过有人有这种要求你非要我揍你是不是”沐沉夕抬脚踹在了他胸口,裴君越趔趄着向后仰倒,滚了几滚,捂着心口瞪着她,“真打啊”
“你都求我了,大家都是朋友,我也不好不全了你的心愿。”沐沉夕说罢纵身跃了过去。
裴君越立刻闪身躲避,沐沉夕扑了个空。他顺手扯过凳子摔了过去,却被沐沉夕劈手斩成了两截。她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脖子扯到面前,抬脚踩在他胸口,挥着拳头毫不留情砸在了他脸颊上。
“我错了,我错了。大哥饶命”
沐沉夕咬牙道“回长安以后,我早就想揍你了。怪不得几次三番在谢云诀面前阴阳怪气与我扯关系,我就说你小子不正常。果然是憋了一肚子坏水,我今日就将你这一肚子坏水都打出来。”说着一膝盖抵在了他的肚子上。
裴君越吃痛地蜷成一团,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摆手讨饶。
沐沉夕出了这一口气,总算是舒爽了不少。拉了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挨了这顿打,有何体会”
“比起儿女私情,家国大业才是最重要的。”裴君越捂着肚子又挤出了一句,“命也很重要。”
沐沉夕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轻快“孺子可教。”说着理了理衣衫,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送我出府。”
裴君越半晌才缓过劲来,哭丧着脸“得令。”
他走在前方,恢复了此前的一本正经。沐沉夕也装作娇娇弱弱的模样跟着裴君越离去,他一路将她送出了太子府,一直到拐角的小巷子里,才停下脚步。
沐沉夕看着裴君越脸上的淤青,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太子殿下,你的脸怎么伤了”
裴君越咬牙切齿“走路摔了一跤。”
沐沉夕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扬长而去。
裴君越欲哭无泪,他早该料到沐沉夕真下得去手,当初就该见好就收的。
只是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他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敛去,目光愈发深沉。裴君越转身回到了府中,径直走向小鱼的寝宫。
他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到地上,恶狠狠道“你都和她说了什么”
小鱼惊恐地叫道“奴婢奴婢什么都没说太子殿下饶命”
裴君越抬起了手,正要一巴掌上去,临到最后,又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你是我的宠妾,我一向最疼爱你不是么”
“呜呜呜,是,是”
“你放心,郡主替你出了气,以后啊,我再也不打你了。”他说着松了手,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林盛,把人带下去好生照顾着。”
林盛连忙应了话进来,路过太子身边的时候,听到他低语“她这声音听得我心烦。”
林盛一愣,立刻领会过来。他走了进去,低声吩咐侍卫,将这侍妾的舌头拔去,毕竟太子殿下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们又见证了一位新人影帝的诞生,啪啪啪啪啪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