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懂事,昭阳就离开了。
薛振真正懂得自己对昭阳抱着是如何一种复杂的情感,已经是她离开之后好几年的事情。
但年轻的皇帝还是倔强地将后悔两个字从自己的人生中划掉了。
昭阳不希望他懦弱,他便不会懦弱;昭阳说皇帝不该贸然决定又贸然后悔,他便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
等马车转入长安巷时,薛振的注意力回到车内,他紧张地握紧自己的双手,发觉掌心里已带了汗水。
薛振不由得为自己这份隐秘的雀跃而泛起羞耻。
他明知道顾南衣只是个替身,却也同秦北渊一样头脑发昏了。
“陛下,经过顾姑娘的院子了。”大太监在外头小心翼翼地禀报。
“停车。”薛振沉声道。
大太监没料到总是要捡个台阶才下来的薛振居然立刻下令停车,连忙吆喝前头车夫停下,又去掀车帘接薛振。
薛振却在大太监来之前就自己出了车厢跳落地,大步流星地朝着顾南衣的院子便去了。
大太监忙不迭地招手让几个侍卫上前,自己也满头大汗地跟着追。
上次被秦朗打了之后,大太监吸取教训,今日出宫特地多带了好几名侍卫。
怕真伤了薛振龙体是一方面,自己被打也疼得很啊
薛振这次在马车里就一鼓作气,憋着一股劲儿冲上前去敲了门,才将这口气呼了出来。
大约是已经习惯了有访客前来,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了,出现的是顾南衣。
薛振原本要先发制人的一句“我有话要和顾姑娘说”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眼里,他噎了一下才道,“我有话说,请顾姑娘分些时间。”
当惯了发号施令的皇帝,薛振突然便发觉自己一句软话也说不来了。
可从前的昭阳不是如此。她处理政务时手腕城府都是名合格的当权人,离开政务时便柔软许多。
他却做不好。
顾南衣看了薛振一会儿,倒也没关门,她道,“邵公子为何还要再来是上次闹得不够难看”
薛振的肩膀顿时隐隐作痛起来。
皇帝受伤非同小可,他上次被秦朗打伤后回去,好一段时间都得小心翼翼,不能让朝臣发觉自己受伤的事实。
“为了同你说话,”薛振顿了顿,努力圆滑语气,却始终不到位,“等你听完,再对我做决断不迟。”
薛振不怕在顾南衣面前继续使用邵阳这个身份。
他知道苏妩杜云铮等人有分寸,不会将他是皇帝的事情说出来。
若是真说了,顾南衣便也不会继续唤他“邵公子”。
顾南衣偏了偏头,她道,“这会儿我家要用饭了,不方便留邵公子。”
今日正好苏妩杜云铮楼苍都不在,顾南衣赶紧让秦朗做了自己喜欢的菜色。
顾南衣从未刻意避开故人重逢,那是因为她的掩饰功夫做得够好。即便别人再怎么觉得她同昭阳相似,也不会觉得她们是一个人。
可一个小地方破落乡绅的女儿居然知道宫中御厨不外传的拿手菜怎么做、偏偏又正好是昭阳最喜欢的那几道菜色,这便有些麻烦了。
更何况,让秦朗跟薛振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顾南衣想想便头疼。
薛振抿了嘴唇,他道,“我等顾姑娘用完饭再来。”
顾南衣道,“那邵公子一会儿再来敲门吧。”她正要关门,突然又疑惑地抬眼道,“邵公子何时知道我姓顾”
薛振“”他想了想,将锅甩给了别人,“我同苏妩杜云铮都认识。”
顾南衣哦了声,却没立刻关门,眼睛在薛振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薛振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光亲政就有六年,自以为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却被顾南衣这专心的凝视在几息间逼得有些乱了阵脚。
他不知道顾南衣将要开口说什么,可脑中光怪陆离的设想让他简直想转身立刻跳上马车喘口气。
最终顾南衣却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因为她身后传来了秦朗的唤声。
“吃饭。”他简单利落地道。
顾南衣立刻应声,手上一点儿不留情地把门第二次拍在了薛振的脸上。
薛振“”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能依稀隔着门板听见顾南衣走远的脚步声,很轻快,又符合她的年纪。
然后秦朗的声音没有感情地道,“锁门。”
于是薛振又听见顾南衣走了回来,将门给落了锁。
薛振“”
他比从前更为记仇地把秦朗这个名字给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