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早有官兵把守两旁,不知道宋太后究竟为何而死的百姓们挤在路边,人人脸上都是哀戚之色,啜泣声更是不绝于耳。
薛振目视前方、面色凝重,唯独苍白的唇色令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不过他正替亲生母亲送葬,谁也不会多怀疑这一点。
仪仗行至长安巷附近的时候,薛振还是忍不住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当他收回目光的时候,竟然在街旁人群中见到了苏妩那张在人群中显得分外惹眼的面孔。
苏妩恨宋太后恨得不能生啖其肉,就算现在顾南衣已死而复生、安然无恙,也绝不可能来给宋太后的棺材送行。
这也就是说她一定是陪着谁来的。
这念头在薛振的脑中飞快闪过,他的目光迅速在苏妩身旁绕了一圈,果然见到了杜家兄弟和秦朗,还有一个被他们围在中央戴着帷帽、看不清面貌的人。
但薛振几乎是瞬间便知道了那是谁,他痴痴地看了对方半晌,可仪仗走得很快,他又不能动作突兀地回过头去追着看,只能闭了闭眼将情绪冲动按下。
看着皇帝的辇车缓缓从面前移开,苏妩道,“我觉得陛下看着还算精神。”
加“还算”这两个字,是苏妩最后的底线。
周围人挤人,苏妩也没贸然喊出殿下二字,而是顺理成章往顾南衣身旁挤了挤,问道,“看也看完了,咱们回去吧”
顾南衣将目光从辇车上收了回来,轻轻应了一声。
看着薛振虽算不上精神,但也不算太糟糕,总归不是立刻死了,顾南衣也算放心下来,转头往人群外走。
虽说摩肩接踵的,可一群人一起往外挤便容易许多,走在中央的顾南衣几乎没受到任何推搡便离开了人群,一行人说着话走回了长安巷。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本来是跟在薛振身旁的福林却突然也拜访了长安巷。
顾南衣算了算时间,想是薛振一出城便令福林掉头回城,才能这时候赶到。
“殿下,咱家替陛下来传个话儿的。”福林瞧着一院子人,挨个行了礼,笑着道,“陛下说您不必担忧,如今比他事先料想得好得多,还说太医院此后会再入两位民间的神医,对南疆有所了解,有七成把握治好陛下的病。”
苏妩在旁嘀咕了一下“七成”两个字,低低哼了一声,像是心有不满。
福林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规规矩矩把话带到后,便赔笑又行礼告罪道,“殿下见谅,咱家还得再出城去追仪仗”
顾南衣摇摇手让他回去了。
太监总管也不好当,皇帝有什么跑腿的事儿都得他去办,有时这跑腿传话可都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福林知道顾南衣惯来好说话,利落地告退便抄人烟稀少的小道再度出城,这一路再追上仪仗时,已经是在皇陵为宋太后入墓了。
仪式当中,福林没敢同薛振说话,只扶正自己的帽子悄悄地到薛振身后站定。
薛振的余光朝福林身上瞥了一下就收了回去。
等宋太后的棺木被抬入皇陵内里,福林才敢上前小声禀报道,“话已带到,长公主没说什么便让我回了。”
薛振点了点头,他近日来越发懒得说话,省一两分力气也是好的。
站在薛振背后不远处的秦北渊目睹这一幕,脑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倒是越来越像从前的昭阳了。
将宋太后按部就班地下葬后,仪仗掉了个头准备回程,薛振立在辇车旁,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对秦北渊道,“朕有看中的人选了。”
“陛下选了哪一位”
薛振慢慢地道,“越王有个才三岁的儿子。”
秦北渊颔首,“听说天资尤为聪颖,满岁时便能人言,两岁学识字算数,今年开始请夫子了。”
“看来你也是同意的,”薛振顿了顿才接下去,“那便召到宫中看看。”
“陛下也可选年纪稍长些的。”秦北渊提议,“时间拖得越久,越可能生出变故。”
“”薛振嘲讽地笑了一下,“教一个好皇帝太难,不知朕能教多少年,往后还要靠你接着教了。什么时候他够格了,再什么时候让他坐这个位置。”
听他这么说罢,秦北渊便不再多言,他低头恭声应道,“定不服陛下所托。”
“这一次,你就当是为皇姐做的吧,这样她便没有后顾之忧了。”薛振说完,忍不住低头轻轻咳嗽了两声,福林立刻上前抖开手中大氅替他披上。
眼看着就要步入夏季酷暑了,薛振却变得畏寒起来。
秦北渊在心中估算着时间,暗自叹着气觉得能用上的时间实在太短。
哪怕薛振已经将身后事匆匆安排好了,可教导出一位合格的皇帝这件事,谁敢拍着胸口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一定能完成呢
顾南衣劳心劳力,也并没能教出一个她心中全然满意的皇帝来。
可无论是于公于私,秦北渊觉得当下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于是白发丞相只能再度郑重应道,“臣必当全力以赴、死而后已且对长公主守口如瓶。”
薛振听到这里,像是嘲弄似的冷笑了一下,他边转身往辇车走,边道,“这最后半句,朕倒是绝不怀疑你能做好。”
年轻的皇帝坐上辇车,像是疲倦了似的轻轻抬了一下手,福林立刻高声宣布起驾。
因为宋太后而在皇陵立了半天的薛振合上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发凉的双手缓慢地搭到了微微发抖的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