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刺史这次办事特别麻利,连夜将人从绵阳接来了阆中。第二日一早,王府后厨的厨娘刚出门买菜时,人就送上门来了。
慎王爷无奈地从暖和和的被窝里爬起身来,想想心中还是十分怨念。想着:我睡不了懒觉,你也别想睡。于是,慎王爷吩咐帘外的丫鬟去叫如玉公子一起待客。
慎王爷坐在花厅里喝着薄荷茶提神醒脑,如玉公子步履缓慢犹如闲庭信步般走来,给人一种神清气爽之感。慎王爷好奇道:“公子起这么早精神还这么好?”
“还好,比起之前日夜劳作,最近犹如置身于天堂中,只是早起,无碍的。”说完,他打开折扇扇了扇风,补了一句:“早起多走走路也可锻炼一下。”
慎王爷对他这四两拨千斤的言论无话可说,甚是叹服。“平安,给公子上一杯胖大海润润嗓子,顺便让人进来吧。”
平安应是,退出门外备茶、唤人。
绵阳书吏着青衣、戴冠帽,步履稳健地进了花厅,施礼道:“见过王爷,王爷大安。”
慎王爷热情叫起,嘘寒问暖道:“昨日本王才下令给刺史府,怎的如此迅速,今日就到了?”
“哦,”书吏解释道:“昨日正好有官船停在绵阳县城,小的运气好搭载了一程。”
慎王爷还要礼节性问候时,如玉公子用“你吃错药了吧”的眼神看他,制止了接下来没有营养的问候,单刀直入道:“王爷,该说正事了。”
被打断的慎王爷慢慢回过神来,本来他是准备拖一拖时间,报复一下如玉公子这个始作俑者,要不是他昨日提议见一见绵阳书吏,自己费得着起这么早吗?他可是有起床气的。
慎王爷拿出帕子假装咳了一下,问道:“本王也是听如玉公子说你记录的户册清晰明了,这才招你前来,事先并不知你的来历,不知你可愿详述一二?”
书吏听着慎王爷毫不避讳的大白话,愣了一愣,平时绵阳县令和他说话都拐弯抹角的,慎王爷倒是直接,不用他多想。于是他道:“在下康柏,祖籍滁州,五岁家乡遭难时跟着父母来绵阳投奔亲友,从此在绵阳谋生。”
“本王见你也是个读过书的,为何不选择科举入仕,反而屈居绵阳县衙做一名书吏呢?”
康柏面上有些不自然,回道:“在下三年前参加过乡试,可是时运不济,落选了。”
“那这么说你是有秀才功名的?”
如玉公子正喝着胖大海,听到慎王爷这白痴般的问句,嘴角抽了抽。他连忙放下茶盏,普及道:“王爷,朝律有云:凡进入官府当差的文职人员至少是秀才功名。”
慎王爷讪笑道:“见笑了,见笑了,本王没到刑部当过差,对朝律知之不深。”
“您这何止是不深啊,压根就不了解好吧。”如玉公子心中腹诽。
“你进县衙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康柏顿了一下,反问道:“公子这话何意?”
“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按道理讲,你有秀才功名在身,家里不需要交赋税,也不用服劳役,你大可以一边找个书院当个夫子,一边继续准备科考。可你却进了衙门,书吏算半个官身,如果上官提拔也不是没有可能正式晋入官身,可一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来。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么选择的原因。”
慎王爷觉得自己又开了眼,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当官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今日还得去书房啃一啃朝律、县志和封地官员家族史。
康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低头沉默。
“我猜你这么做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图财;而是人情。根据最近发生的绵阳县令罢免案,你未牵扯其中来看,第一点可以排除。第二点嘛,你可能欠了一个不能不还的人情,人家提了要求,你不能不做。你们读书人最看中的就是风骨,品行要是坏了,在官场可是走不远的。不知我说的可对?”如玉公子走到康柏面前,直视他的眼睛。
“公子说的都对,”康柏内心并没有表面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他一方面惧怕识破人心的如玉公子,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人知道也好,他就可以尽情吐露了。
于是,他抬起胸膛,直视如玉公子的眼膜,呵呵一笑:“公子说的大差不离了。三年前我去参加乡试时是抱着必过的心态去的,文章做得自认不错,正榜上不了,副榜上也必有我的名字。可正当我意气奋发之时,家里托人来给我传信说我爹病重,于是我立马收拾行李回绵阳。回来时发现我爹瘫卧在床,大夫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下地走路了。我娘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说我爹是半夜起来喝水突然栽在地上,大夫来扎了几针,醒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我以为这是天降横祸,只能认命。家里本就不富裕,每日都要抓药,没过一月,家里就揭不开锅了。我那时就想要是上了正榜,就卖出两个免徭役的名额,再收一些田地挂在名下免赋税,这样也可以挣一些买药钱。要是上了副榜,我就把去州学的名额卖出去,自己在家备考也一样。我打算的好好的,可没想到我落榜了,落榜的理由还特别莫名其妙。”
“有人舞弊?”慎王爷猜道。
“王爷,你就不能想点好的,舞弊可是要杀头的,而且是灭九族。”
慎王爷作鹌鹑状,闭上了嘴。
“我忘了避讳。”康柏闭了闭眼。
“嗯?”如玉公子有点卡壳,疑惑问道:“这不是常识吗?”
“这次比较特殊。”
“怎么特殊法?”鹌鹑慎王爷也来了兴致。
“正常避讳是避主考官的名讳,可三年前的主考官在入仕时曾改过名,参与阅卷的各位大人统一决定避两字讳,可我这样的学子怎么可能对主考官大人的私事知之甚详,听说我那一届有好几个人因为这事落榜了,便宜了那几个替补的了。”
“那你运气是不怎么好。”如玉公子同情道。
“祸不单行啊,我家境遇更加窘迫,我也只好找个营生做做,可还是填不了家中的亏空,要债的天天上门,逼得我们不得安宁。就在我们走投无路时,宋家出面帮我们还了债,条件是我要去县衙做书吏。”
“你没怀疑这其实是个诱你入局的坑吗?那些要债的可能就是宋家安排的。”如玉公子剖析道。
“那又如何,终归我家债务偿还了,过程怎么样很重要吗?”康柏抿嘴一笑。
“是不重要。”如玉公子很欣赏这个通透的年轻人,对慎王爷建议道:“王爷,要不让康书吏帮您重新誊抄一下州务,减负一下?”
慎王爷赞同道:“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