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意双目紧闭,一声不吭,一滴眼泪顺着腮落下来。
“爹,爹!”孙茂半个身子无论如何,拉不开发狂了的孙员外的手臂,眼看方如意脸上已经发了紫,吼道,“爹——”
濒死之际,孙员外手上卸了劲,方如意吸到了一口气。
魂魄晃晃悠悠落回原处,她睁眼,看清孙员外瞪圆的眼睛,眼珠向下看。
他似是难以置信,看着胸口,他心口染红,赫然插着一把闪闪发亮的簪子。
刚才,方如意出现了幻觉。她仿佛看到自己红着眼睛一刀又一刀地杀死孙员外的场景,那胸中的不平,额上的汗,手上的酸,血的热,都是如此的真实。可她睁开眼睛时,她双手揣在袖中,丝毫未动。那是一场梦,好奇怪……
眼下,簪子插在孙员外胸口,而孙茂颤抖着松手,扑通跪倒在地,面无血色:“爹,爹,我……我——”
孙员外抽搐一下,轰然倒地。
外面电闪雷鸣,瞬间下起了大雨,孙员外头倒向洞窟外,那大雨冲刷着土壤,洒在他的脸面上,把他嘴角汩汩流出的血混着地上的松针一起蜿蜒流去。
还记得儿时那场大雨,天上一尾巨大的鲤鱼现形,遮天蔽日,大水冲垮了钱唐民居,冲散她的家。今日的大雨,和那次几乎一样,海水倒灌,天公怒吼。
“如意,你怎么了?”孙茂看见方如意抱着膝,面无表情,只流泪不语,问道。
“没……”方如意道,“今日一切,好似个噩梦。”
眨眼睛,她已生无可恋,看着孙员外的尸首道:“茂哥儿,明日,我就投官去。”
“是我动的手,你为何承担罪责?!”孙茂眼睛通红,哽咽了一下,道,“穿上衣服,你这就回去,今日你没见过我,更与此事无关!杀人偿命,这条命,我赔给爹爹。”
方如意却冷静地挡住他道:“茂哥儿。我的一辈子早就没了,那年天降大水的时候,我的一生就已经歪了。而你不一样。我虚长你几岁,比你走过的路稍多一些,我知道年少轻狂时候的激情,算不得爱,你为了我犯下大错,往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孙茂见她流泪,自己的眼泪也如河一般流淌,好像叠加了几生几世的孽情。
“不可能,这一辈子我认定你一人。”孙茂强压住心痛,看着她道,“如意,休怪我自私。我想到一个法子,可以保下我们两个。”
方如意惊道:“你要……”
孙茂悲哀道:“害人的事,我不会做。我们两个这辈子已经绑在一处了,生当同生,死当同死。只求你冷静些,别离开我。”
红毛狐狸四蹄狂奔,任是蹿得飞快,还是叫那劈头盖脸的雨珠子打湿了皮毛,嘴里道一声晦气,一头撞开门,钻进屋里。
明锦已经嚷嚷起来:“快给我合上,外面好大雨!我的胭脂要受潮了。”
苏奈用尾巴甩上了门:“姊姊,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明锦一下子坐了起来,“方姨娘和公子,你亲眼所见?”
苏奈恨恨道:“方如意都可以采补公子,凭什么我用了媚术都没用?姊姊,你说我哪里不如她?”
明锦拍着床骂道:“采补什么采补?这叫偷情!”
野鸡精叹为观止,心道,她当了那么多次富商小妾,也没想过这么玩。方如意占着老的不说,还占着小的,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连狐狸精都比不过!不过,她也是胆子够大,老爷要是知道,她死一万次都不足够。
明锦幸灾乐祸地想了一会儿,又去看自己白跑一趟的倒霉蛋小妹。狐狸正扯着帘子擦脸上的水,鸦青的发髻湿漉漉的,有几根头发贴在脸颊上,更显得这张脸蛋妖娆娇美。明镜盯着她赏心悦目的人形瞧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了违和之处,敛了笑容:“奈奈,你头上的簪子呢?”
苏奈摸了摸发髻,又摸了摸后脑勺,一惊:“不见了?”
苏奈心痛如绞,且不说她用久了的东西,都有了感情,那里面还有教她采补的海虫,还没看过几次呢!
“肯定是掉在路上了,不行,我得去找找。”
苏奈刚站起来,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哗。明锦也跳下床,和苏奈一块到窗口看去,之间雨帘之间,几十个家丁身披蓑衣,举着火把,围拢过来。
那一点一点的火星,在黑夜里孱弱而刺目,他们彼此招呼着,嘴里大声喊着在什么,雨声嘈杂,实在听不清楚,明锦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而蹙眉指着远处道:“是往你那里去了。怎么回事,不会是走水了吧?”
“走水?老娘枕头下面还有老爷给的宝贝呢!”苏奈大惊,迅速化作狐狸,打开窗就窜了出去,一路上跑得飞快,从那沾湿的叶子里钻过去,见自己屋子的窗户大敞着,跳跃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窗户没关,吹进来好些松针落叶。
苏奈落地化人,才走了两步,惊雷闪电照亮屋宇,风掀开床帐,苏奈倒退了一步,
孙员外直挺挺地躺在她的床上。
口鼻出血、双目瞪圆,尸体胸口还插着一根闪亮的簪子。
帮工门啪啪的拍门声响起,几乎将这闩好的木门摇晃散架:“老爷,老爷在里面吗?”